陳岳:“中國威脅論”與中國和平崛起——一種“層次分析”法的解讀
發(fā)布時間:2020-05-2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內容提要」冷戰(zhàn)結束后,“中國威脅論”一度甚囂塵上。其主要論據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中國軍事威脅論”、“中國經濟威脅論”、“中國生態(tài)威脅論”、“中國意識形態(tài)威脅論”和“中國文明威脅論”。根據“層次分析”法,“中國威脅論”的論據大都聚焦于國際體系的結構和單元的特點,而忽略了國際體系的進程,即國家間互動的通常模式。由于中國崛起的進程同時也是中國積極參與國際制度的進程,中國完全有可能以和平的方式來實現自身的崛起。
「關鍵詞」“中國威脅論”/和平崛起/層次分析
在中國與國際體系的關系幾經變遷后,“中國的崛起”已經成為21世紀最重要的時代命題之一。作為一個非西方大國,中國的崛起對幾個世紀以來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不能不引起世人的普遍關注。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威脅論”一度甚囂塵上,即使到了本世紀初也尚未偃旗息鼓。中共新一屆領導集體在2004年提出了“和平發(fā)展”的命題,從大戰(zhàn)略的層面有力地回擊了“中國威脅論”。就中國崛起的世界意義而言,“中國和平崛起論”與“中國威脅論”實際上描繪了兩種不同的、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是相反的圖景。因此,了解中國崛起在國際上所產生的“意象”(image ),探析“中國威脅論”的主要論據并揭示其邏輯盲點,可以更有針對性地思考中國和平崛起的戰(zhàn)略空間,探究中國和平崛起的基本路徑。
一、“中國威脅論”的緣起
“中國威脅論”一般是指中國的崛起對亞洲及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構成威脅的觀點、理論和思潮。冷戰(zhàn)結束后,“中國威脅論”開始出現并且成為某些國際輿論中的一種時尚。宣揚、贊同與附和“中國威脅論”的人可謂形形色色,既有來自發(fā)達國家的,也有來自發(fā)展中國家的;
既有聲東擊西、別有用心的政治家,也有不知內情、人云亦云的普通民眾;
既有故弄玄虛、聳人聽聞的新聞記者,也有標新立異、各執(zhí)己見的專家學者。
1990年8月,日本防衛(wèi)大學副教授村井龍秀在《諸君》月刊上發(fā)表題為《論中國這個潛在的威脅》的文章,從國力角度把中國視為一個潛在的敵人,因而被認為是“中國威脅論”的始作俑者[1](P1),但該文在當時并未引起人們的關注。1992年以后,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一些新聞媒體和專家學者,甚至某些政界領導人開始對中國國力的上升表示擔憂,并從各種角度、在各種場合提出并宣揚“中國威脅論”。英國《經濟學家》1992年出版的專刊《當中國醒來時》和美國傳統基金會刊物《政策研究》1992年秋季號刊登的文章《覺醒的巨龍:亞洲的真正威脅來自中國》可謂開“中國威脅論”先河之“大作”。自此,“中國威脅論”在國際輿論中開始贏得市場。1997年,羅斯·芒羅(Ross H.Munro )與理查德·伯恩斯坦(Richard Bernstein )在合寫的《即將到來的美中沖突》一書中宣稱:中國在下世紀成為世界主導力量后,肯定是美國的長期敵人而不是戰(zhàn)略伙伴[2].《即將到來的中美沖突》可算是宣揚“中國威脅論”的巔峰之作。
這些西方媒體的思想很快在亞洲引起了回應。1992年8月12日,日本《朝日新聞》斷言:“中國正在成為破壞亞洲均勢的不穩(wěn)定因素!盵3](P24)1993年5月,日本首相宮澤喜一在會見美國總統克林頓時則表示中國經濟一經發(fā)展,就可能在軍事上抱有野心。而東南亞國家由于在歷史、領土及意識形態(tài)上與中國存在著利益沖突,因而“中國威脅論”一度在東南亞也頗具市場。1995年10月,菲律賓總統拉莫斯在夏威夷東西方中心演說時宣稱:“中國是東亞地區(qū)頭號威脅!盵4](P2)菲律賓軍事領導人甚至還宣稱:“中國像是南沙群島的傳染病,我們必須發(fā)展足夠的抗體以預防它的傳染!盵5](P158)印度等國出于自身的政治需要,對“中國威脅論”在亞洲地區(qū)的擴散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二、“中國威脅論”的表現形式與主要論據
“中國威脅論”的主要論據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中國軍事威脅論”;
二是“中國經濟威脅論”;
三是“中國生態(tài)威脅論”;
四是“中國意識形態(tài)威脅論”;
五是“中國文明威脅論”。
(一)“中國軍事威脅論”
1.中國軍費的高速增長。西方一些學者和媒體夸大中國軍費的規(guī)模和水平,聲稱中國正在用一種危險的方式使用財富,這就是將其用于大規(guī)模的軍事集結[1](P2)。例如,羅斯·芒羅為了證明中國對美國的安全構成威脅,竟宣稱“對中國實際軍費的保守估計將為官方宣布的10倍。換言之,中國的實際年度軍事預算至少相當于870億美元,約為美國預算的1/3,日本的75%!盵6](P25)在這些人看來,中國的軍費增長速度太快,而軍費增加意味著中國可能使用武力手段解決國際爭端。還有人提出,中國軍費增加帶動了整個東亞地區(qū)的軍備競賽[7](P24-28)。
2.中國的軍事力量“填補真空”,給亞太地區(qū)的均勢帶來威脅!疤钛a真空”論是指中國正在趁蘇聯解體和美國軍事力量收縮的時機增強軍事力量,以填補亞太地區(qū)的“真空”。1993年載于美國《外交》冬季號的一篇文章提出:中國將填補前蘇聯及美國退出太平洋后形成的“權力真空”,進而擴張自己在亞太地區(qū)的利益[8].這種“真空”將誘使中國以武力來解決其與周邊國家間的邊界分歧。一些西方學者甚至認為,中國強大后可能會提出收復失地的要求,從而引起新的邊界沖突。美國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認為:“圍繞著南中國海的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由于中國將南中國海視為其合法的國家世襲遺產,中國和幾個東南亞國家為占有潛在的寶貴的海床能源資源有發(fā)生沖突的危險。日本和中國就釣魚島存在爭議,而日中之間在該地區(qū)尋求主導地位的歷史之爭使得這一問題更具有象征意義的重要性!盵9](P205-206)
3.核能力和導彈技術發(fā)展。1994年,美國軍事專家進行了5次以中國為假想敵、發(fā)生在臺灣海峽的模擬戰(zhàn)爭,結果都是中國利用先進的導彈技術將美國航空母艦擊沉,并取得了勝利[5](P65)。1999年初的“李文和”案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美國對中國核能力發(fā)展的疑懼。1999年5月25日,美國國會炮制的《考克斯報告》出籠。這份報告提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將這種竊來的美國特定技術用于下述目的:增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軍事能力、危害美國的國家安全利益、對美國、美國的朋友和盟國或者美國的部隊直接構成威脅!盵10](P13)2002年7月12日,美國國防部在向國會提交的《中國軍事力量年度評估報告》中宣稱,中國在華南部署的數百枚短程導彈不僅威脅到臺灣,也威脅到駐琉球的美軍,以及美國的盟邦日本和菲律賓[11].美國還擔心中國向巴基斯坦、伊朗和朝鮮擴散導彈有關技術。
。ǘ爸袊洕{論”
1.對中國經濟現實的估算。1981年,美國經濟學家歐文·克拉維斯(Irving Kravis )首先提出以購買力平價(PPP )方法來衡量中國的經濟規(guī)模[12](P60-78)。90年代以后購買力平價方法逐漸被一些國際組織采納用以估算中國的經濟實力。世界銀行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1995年國內生產總值為3.8萬億美元,相當于美國當年的56%。另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估算,1997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應為1.6萬億美元,相當于美國當年的23%。無論如何,購買力平價計算方法一下子將中國的經濟規(guī)模擴大了2倍以上[13](P20)。
2.對中國經濟前景的預測。由于中國國內政治社會穩(wěn)定、經濟發(fā)展迅速,大多數經濟學家都看好中國未來的經濟發(fā)展前景。美國“綜合長期戰(zhàn)略委員會”發(fā)表的《明顯的威懾因素》報告預測,2020年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將居世界第二位[14](P231)。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勞倫斯·薩默斯認為,到2020年中國可能超過日本和美國而成為世界最大的經濟大國。威廉·奧弗霍爾特認為:“如果按照薩默斯的計算方法,中國經濟的絕對規(guī)模將在11年內超過美國。如果與泰國的類比準確的話,那么它將花一代人的時間超過美國!盵13](P21-22)
3.“中華經濟圈”的形成與擴張。一些學者認為,隨著中國經濟的發(fā)展以及中國內地、香港、臺灣經濟相互依存程度的加深,將會導致“華人經濟圈”或“大中華經濟圈”的形成。約翰·奈斯比特在《亞洲大趨勢》中就提出:“中國能從日本手中奪得經濟領導權力的潛力不僅在本土,更在于廣大的海外華人集團,它造就了中國與華人在世界經濟中的優(yōu)勢地位,這種華人經濟圈……已經滲透于整個亞洲,并向全球蔓延。”[15](P10-11)
4.亞洲國家間對國際市場和國際資金的爭奪加劇。由于中國出口商品結構與東亞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出口結構雷同,中國在西方不斷擴大的市場很大程度上是占領了其他東亞發(fā)展中國家的出口市場。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對外國投資最有吸引力的發(fā)展中國家,吸引外資的能力是許多發(fā)展中國家所不能比擬的,所以中國的崛起將影響南亞和東南亞國家吸引外資。
5.貿易威脅。一些西方人士認為中國以其低廉的勞動成本優(yōu)勢向美國國內市場傾銷產品,同時卻阻止美國產品和資本大規(guī)模進入中國市場,從而造成中國與西方國家的貿易不平衡將不斷加劇。在他們看來,由于中國的貿易順差加大,中國吸引外資的能力不斷擴大,西方的工業(yè)將會大規(guī)模地轉向中國,從而造成西方國家失去數以萬計的就業(yè)機會。這種觀點在西方國家的工會中較為流行。例如,有48萬會員的美國國際機械和航空航天工業(yè)工人協會就反對波音公司向中國提供制造技術,并要求對中國的貿易行為進行懲罰
(三)“中國生態(tài)威脅論”
1.空氣污染。在西方國家有一種較為普遍的觀點,認為中國加速現代化的過程將會嚴重破壞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他們認為,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發(fā)展,中國對世界資源和能源的消費量將迅速增加,這種大量的資源和能源消耗必然帶來嚴重的環(huán)境問題[16](P142)。他們認為,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煤炭生產國,中國每年大約有2000萬噸煤塵進入天空[17](P28)。亞洲釋放的硫氧化物中也大部分源于中國[18](P4)。這種環(huán)境問題將超越國界,對全球環(huán)境產生不利的影響。而中國的周邊國家將首當其沖,遭受池魚之殃。
2.溫室氣體排放。中國年溫室氣體排放總量位于美國之后,居世界第二位。據估計,到2020年前后,中國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將超過美國而成為世界第一排放大國。由于中國能源消耗的快速增長,溫室氣體的排放量也急劇增加。發(fā)達國家普遍關注中國的溫室氣體增長,認為如不對中國的溫室氣體排放加以限制,中國快速增長的溫室氣體排放將全部或部分抵消發(fā)達國家限制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國際努力,使國際社會為保護氣候的努力付諸東流。有學者認為,中國燃煤所排出的二氧化碳是導致全球變暖、氣候反常、甚至引起孟加拉國和世界其他沿海地區(qū)發(fā)生洪澇的關鍵[8].
3.糧食威脅論。世界觀察所所長布朗提出“21世紀誰來養(yǎng)活中國”的觀點發(fā)表后,引起國際輿論的密切關注。布朗認為當今世界已由糧食過剩時代進入糧食短缺時代,綜合各種因素,今后世界糧食供求影響最大的是中國。根據許多國家的教訓,工業(yè)化進展越快,耕地減少速度也就越快,到2030年,中國預計將新增加4.9億人口,而今后中國的糧食生產將減少1/5,未來中國必將大量進口糧食,這時世界糧食的供給能力萎縮與中國的需求膨脹必將發(fā)生激烈矛盾,進而導致世界市場糧食價格的攀升[19](P29-32)。
4.能源短缺。中國經濟的迅速發(fā)展還將導致中國的能源危機,從而形成對全球能源的“潛在威脅”,1996年美國《世界政策雜志》春季號刊登題為《中國邁進資源缺乏時代》的文章,認為在1994年中國成為能源純進口國后,這種影響正在全球體系中擴大,1994年中國人均能源消費約5桶石油,保持這樣的水平到2005年,中國將每年多進口60億桶。如果沒有其他石油資源被發(fā)現,中國遲早不得不到其他方面滿足自己的需求,其他的選擇代價可能更大,它不僅表現在財富上,也表現在流血戰(zhàn)爭方面[19](P424-428)。2004年,英國石油公司(BPPLC )首席經濟學家皮特·戴維斯表示:“中國現在對能源流動有著難以置信的影響力,它的影響力不僅是在亞洲,而是在全世界范圍內。世界能源市場的整個重心正在轉變。”許多西方學者認為,中國的石油進口是石油輸出國組織得以在當年很多時間中將油價保持在每桶30美元或之上的一個重要原因[20].
。ㄋ模爸袊庾R形態(tài)威脅論”
冷戰(zhàn)后,(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看到社會主義在蘇聯和東歐遭到嚴重挫折,認為推行西方政治文化價值觀的大好時機來臨,于是加緊在世界上推行西方的民主觀念。一些學者和媒體認為,由于中國是冷戰(zhàn)后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雖然中國已經放棄了教條式的馬列主義意識形態(tài),但中國仍然反對西方的價值觀念,所以中國崛起后仍有可能成為非西方意識形態(tài)國家的領袖。這必然對西方的民主、人權、平等、自由等價值觀念構成挑戰(zhàn)。羅斯·芒羅和理查德·伯恩斯坦在《即將到來的美中沖突》一書序言中強調:“中國是地球上最后一個共產主義國家,在價值觀上與美國相敵對。”英國《旁觀者》雜志發(fā)表《充滿東方威脅》的文章中說:“軍事沖突總是因意識形態(tài)或經濟沖突引發(fā)的,在我們西方人,特別是美國人,與中國人之間這兩種沖突都有!袊苍S已決定了一個在經濟和政治上主導亞洲的計劃,這種威脅已經足夠了。”[21](P10-12)因此,中國是“非民主”國家本身就已經成為“中國威脅論”的必然邏輯[22](P40-44)。
。ㄎ澹爸袊拿魍{論”
西方國家將西方文明看作“普世文明”,力圖將自己的價值觀作為普遍的原則推廣到世界各個角落,因而把非西方文化包括“中華文明”看成是世界穩(wěn)定的威脅和世界沖突的根源。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塞繆爾·亨廷頓預言:“世界正進入一個新階段。在這個階段里,沖突的根源既不是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也不是經濟方面的,而是文化方面的!1993年夏,亨廷頓在《外交》雜志上發(fā)表了題為《文明的沖突》的長篇論文。在他看來,“不同文明間的沖突將取代國家利益和意識形態(tài)沖突而成為未來國家間戰(zhàn)爭的根源,中國將與伊斯蘭國家聯合起來,對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基督教世界形成挑戰(zhàn)。全球政治的主要沖突將在不同文明的國家和國家集團之間發(fā)生”[23](P7)。亨廷頓認為冷戰(zhàn)后文明的沖突將左右世界政治,西方面對的主要敵對文明是儒教文明和伊斯蘭教文明的擴張。
三、從“層次分析”看“中國威脅論”與中國和平崛起
“層次分析”(Level-of-Analysis )是國際關系研究的基本方法之一。1959年,肯尼思·沃爾茲(Kenneth Waltz )在《人、國家與戰(zhàn)爭》一書中提出了“三個意象”:第一意象即通過考察人性和人的行為來解釋戰(zhàn)爭的原因;
第二意象即通過考察國內結構來解釋戰(zhàn)爭的原因;
第三意象即通過考察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來解釋戰(zhàn)爭的原因[24].1960年,戴維·辛格(David Singer)在對《人、國家與戰(zhàn)爭》的書評中,首次提出了“層次分析”的概念。1961年,辛格在《世界政治》雜志上發(fā)表了《國際關系中的層次分析問題》一文,正式提出了體系層次和國家層次的概念,由此奠定了“層次分析”在國際關系研究方法論中的基礎性地位[25].肯尼思·沃爾茲在1979年出版的《國際政治理論》中,通過對結構的三方面定義進一步將體系層次與單元層次明確區(qū)別開來,由此確立了結構作為體系層次主變量的地位。由于國際政治體系在排列原則上是一個“無政府主義的王國”,并由重復彼此活動的同類單元所構成,國際政治體系的結構實際上只能由結構的第三個方面——“能力的分配”來定義。用沃爾茲的話說:“結構的變化以及隨之而來的國際體系的變化,是由各單位實力對比的變化所造成的。更簡單地講,是由大國數量的變化而造成的。未來的結果的變動范圍是依照假定的單位動機以及單位在其中活動的體系的結構而定的!盵26](P3)
根據沃爾茲和辛格的“層次分析”法,我們可以檢視“中國威脅論”上述5個方面的論據是在哪個層次上產生“中國威脅”之“意象”的。從“中國軍事威脅論”、“中國經濟威脅論”和“中國生態(tài)威脅論”的基本論證邏輯上看,中國的經濟發(fā)展、軍力增長和資源消耗大都歸位于中國國家實力的增長,由此引起的大國間實力對比的變化會導致國際體系的不穩(wěn)定。因此,前3種形式的“中國威脅論”基本是在“體系層次”上提出中國崛起對國際秩序的“威脅”。而“中國意識形態(tài)威脅論”和“中國文明威脅論”則聚焦于中國與西方的異質性,即認為中國具有不同于西方國家的單元屬性,從而會威脅和挑戰(zhàn)西方主導下的國際秩序。因此,后兩種形式的“中國威脅論”實質是在“單元層次”上提出中國崛起對國際秩序的“威脅”。
這樣,無論是從“體系層次”還是“單元層次”上來看,都可能根據其主變量與國家對外行為的關系推導出“中國威脅論”。如果說“單元屬性”與國家對外擴張行為之間的相關性還有待于理論上的進一步提煉和經驗上的進一步檢驗(注:著眼于單元屬性的“民主和平論”與“文明沖突論”即使在美國也爭議頗多!拔拿鳑_突論”只是亨廷頓的一家之言,“民主和平論”關于“民主國家之間不打仗”的機理也受到了諸多學者的質疑。),那么“體系層次”上新興大國挑戰(zhàn)國際秩序的命題似乎得到了國際關系理論的更多支持,例如奧根斯基(A.P.K.Organski )的“權力轉移理論”、喬治·莫德爾斯基(George Modelski)的“霸權周期理論”等,從而使這一層次上關于“中國威脅”的推論似乎具有更大的邏輯力量。如此,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么前3種形式的“中國威脅論”會在西方知識精英中間具有那么大的市場了。然而,“中國威脅論”在邏輯上所具有的最大盲點正在這一“體系層次”上。
作為“層次分析”方法的主要奠基人,沃爾茲將體系層次上用以解釋國家行為的主變量化約為大國間的實力對比,這種做法受到了許多學者的批評。斯坦利·霍夫曼(Stanley Hoffmann)就認為,沃爾茲的體系概念過于簡明,解釋不了多少東西。這里的爭論并不在于是“體系層次”更重要還是“單位層次”更重要,而是如何進行“體系層次”的分析,即:“體系分析到底是簡明一點好,還是復雜一些好呢?”對此,約瑟夫·奈(Joseph Nye)認為:“我們如果分清體系的兩個方面,即結構和過程,就可以理解這種爭論。體系結構指權力分布,體系過程則指體系單元之間互動的模式與類型。顯然,結構和過程相互影響,而且它們都可能發(fā)生變化。”[27](P55)在約瑟夫·奈看來,如果我們既關注體系的結構,又關注體系的過程,即國家間互動的通常模式,那么我們將學到更多的東西。
反觀“中國威脅論”的上述論據,大都聚焦于國際體系結構的變化和單元的屬性,而忽略了國際體系進程的變化,即國家間互動模式的變化。因此,僅僅依據國際體系結構的變化和單元的屬性來推斷中國在崛起過程中的對外行為方式,在分析邏輯上是有嚴重問題的。實際上,許多國際關系學者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這一盲點。他們認為,中國究竟是否會威脅和挑戰(zhàn)現有的國際秩序,并非像“中國威脅論”者所認為的那么確定,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與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的互動,特別是中國對由西方主導的現有國際機制的態(tài)度。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在《與中國共處:21世紀的美中關系》一書中就認為,中國必須對國際規(guī)則作出戰(zhàn)略抉擇:是基本維持國際體系現狀、參與和支持現有的國際規(guī)則、當一個“建設性的伙伴”,還是調動現實的和潛在的一切力量和資源,運用各種方式和策略去改造或推翻這些國際規(guī)則[28](P100-102)?布熱津斯基在《大失控與大混亂》一書中也認為中國未來與國際機制的關系有3種選擇:第一,當中國在經濟上是成功的,在政治上是自信的,但同時中國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全球體系之外時,中國會有意識扮演世界窮國領袖的角色,與美國、歐洲和日本為首的捍衛(wèi)國際機制現狀的聯盟相對抗。第二,中國把經濟實力變成政治軍事力量,執(zhí)意在亞洲繁榮地區(qū)擴大影響,設法確立自己遠東主要大國的地位并對區(qū)域性穩(wěn)定提出嚴重挑戰(zhàn)。第三,中國融入現有國際機制中,決定成為現行全球社會體制的一部分[29](P211-213)。無論根據傅高義列出的兩個選項還是根據布熱津斯基列出的三個選項,如果中國在與美國和其他國家互動的過程中,決定積極參與國際機制和遵守國際規(guī)則,中國的崛起就不會對世界和平與穩(wěn)定構成威脅。
實際上,中國主動融入國際社會的進程已經為中國在上述選項中如何作出“戰(zhàn)略抉擇”提供了初步的答案。從1971年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以后,中國就開始淡化了國際秩序“挑戰(zhàn)者”的色彩。這個從“挑戰(zhàn)者”向“建設性的伙伴”轉變的過程集中體現于中國參與國際制度的過程。如果說1971—1978年是“消極參與”,1979—1991年是“部分參與”的話,那么1992年以后中國對國際制度的戰(zhàn)略就是“全面參與”[30](P251-261)。在基本認可現存國際制度的情況下,中國已經參加了軍備控制、人權、貿易和投資、金融、信息、能源、環(huán)境保護等多個問題領域的國際機制,并根據自身的實際能力和利益需求而在其中一些機制中發(fā)揮著建設性乃至主導性的作用。在參與國際制度的過程中,中國逐漸形成了在多邊制度安排的基礎上處理全球和地區(qū)公共問題的新理念,有的學者甚至將其稱為“中國外交新思維”[31](P13)。僅就最近幾年的外交實踐而言,上海合作組織的創(chuàng)建、朝核六方會談的開展、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的啟動、中國對《京都議定書》的批準等,無不折射出中國對參與國際制度的積極態(tài)度,展現了一個“和平的、合作的和負責任的大國”(peaceful,cooperative and responsible great power )形象。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崛起的進程同時也是中國逐步參與國際制度并在其中扮演積極角色、有所作為的進程。兩個進程的共時性使中國能夠通過和平方式來實現自身的崛起。正是中國對國際制度的積極參與,使中國的崛起與歷史上其他新興大國的崛起具有了截然不同的特點。正如米歇爾·奧克森伯格(Michel Oksenberg)和伊麗莎白·?酥Z米(Elizabeth Economy)所指出的:“中國同包括美國在內的外部世界,為進一步推動它們在國際機制中的合作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中國廣泛地參與了國際事務。為了更好地參與國際事務,中國領導人改組了政府機構,還允許外國大規(guī)模地參與中國的發(fā)展。事實表明,到目前為止,同先前的新興大國崛起的同期相比,中國有著天壤之別!盵32](P21)通過積極參與現有國際制度,中國可以在崛起的過程中有效疏解它不得不面對的結構性壓力,中國和平崛起的戰(zhàn)略空間也因此比歷史上任何新興大國都要寬廣、夯實。全面參與國際制度戰(zhàn)略無疑將成為中國和平崛起的基本路徑選擇。
「參考文獻」
[1]葛旸.淺析“中國威脅論”[J].亞太論壇,1994,(4)。
[2][美]羅斯·芒羅,理查德·伯恩斯坦。即將到來的美中沖突[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7.
[3]王少普。論當今日本外交戰(zhàn)略的基本目標[J].亞太論壇,1993,(4)。
[4]羅杰。東南亞國家如何看中國威脅論[J].亞太參考,1997-02-03.
[5][美]丹尼爾·伯斯坦。巨龍[M].阿恩·德凱基澤。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
[6]Richard Bernstein,Ross H Munro.The Coming Conflict with America[J].ForeignAffairs ,March-April,1997.
[7]Nayan Chanda.Fear of the Dragon[J].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 ,April13,1995.
[8]Kristof.The Rise of China[J].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1993.
[9][美]布熱津斯基。大棋局[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10]美國眾議院特別委員會?伎怂箞蟾妗P于美國國家安全以及對華軍事及商業(yè)關系的報告[R].北京:新華出版社,1999.
[11]張國慶。中國威脅論:漂浮在美國上空[N].新聞周刊,2002-07-22.
[12]Irving B Kravis.An Approximation of the Relative Real Per Capita GDP of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J].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1981,(1)。March.
[13][美]威廉·奧弗霍爾特。(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中國的崛起[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6.
[14]Geral Segal.As China Crows Strong[J].International Affairs,1988,(2),Spring,Vol 64.
[15][美]約翰·奈斯比特。亞洲大趨勢[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外文出版社,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
[16]Barber B Conable Jr ,David M Lampton.China :The Coming Power[J].ForeignAffairs ,Winter ,1992/93.
[17]Breathing the Air of Success[J].The Economist,February 15,1992.
[18]Clayton Jones.Japanese Link Increased Acid Rain to Distant Coal Plantsin China[N].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November 6,1992.
[19]曹鳳中,馬登奇。綠色的沖擊[M].北京:中國科學出版社,1998.
[20]中國成第二大石油消費國正重塑世界能源格局[EB/OL].http://www.phoenixtv.com ,2004-04-02.
[21]Anne Applebaum.Full of Eastern Menace[J].The Spectator,September 23,1995.
[22]張小明。中國威脅論的奇怪邏輯[J].國際政治研究,1997,(3)。
[23][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
[24]Kenneth Waltz.Man,the State and War[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Press ,1959.
[25]David Singer.The level-of-Analysis Proble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J].in World Politics ,Vol 14,1961.
[26][美]肯尼思·沃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中文版序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
[27][美]約瑟夫·奈。理解國際沖突:理論與歷史[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2.
[28][美]埃茲拉·沃格爾。與中國共處:21世紀的美中關系[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
[29][美]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大失控與大混亂[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30]門洪華。構建中國大戰(zhàn)略的框架——國家實力、戰(zhàn)略觀念與國際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1]蘇長和。發(fā)現中國新外交——多邊國際制度與中國外交新思維[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5,(4)。
[32][美]伊麗莎白·?酥Z米,米歇爾·奧克森伯格。中國參與世界[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1.
來源:《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