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釣魚島：東亞的“耶路撒冷”

　　不久前，有報道說，北京有位女士肚子疼了近20年，但不是一直疼，而是時斷時續(xù)。斷時，無事人一樣；
續(xù)時，則痛不欲生。多方求治，都查不出病因。最后在一家醫(yī)院透視，發(fā)現(xiàn)腹腔里有一團陰影，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團紗布在作祟。20年前，該女士在某家醫(yī)院接受腹部小手術，那紗布就是那次手術留下的。故事的結局是，法院判那家粗心大意的醫(yī)院賠付受害者一筆巨款。

　　釣魚島也是這樣一團紗布，被留在了東亞的腹腔里，中日關系因此時時作疼。本月初，日本媒體的一則報道，又觸動了這團紗布，說日本政府以每年2200萬日元的價格租借下了釣魚島五個小島中的三個。中日關系又因此“發(fā)炎”，兩國三方（包括臺灣在內）都在喊疼。

　　如果超越釣魚島來看中日美俄等大國之間的互動關系，便不難發(fā)現(xiàn)，說釣魚島是被遺忘的紗布只是表面現(xiàn)象，實際上，它是大國棋局中的一枚小子，但卻是關節(jié)點上的小子，其作用可比它的面積大得多。

　　一，難以割舍的心頭肉

　　釣魚島肯定不是中日兩國人民都要朝拜的圣城，但它確實是中日兩國人民都不忍割舍的一塊心頭肉。它的歸屬與兩國的光榮和夢想相伴，它的喪失與兩國的失敗與屈辱相隨。1895年，強大的老牌亞洲帝國清帝國戰(zhàn)敗于新興帝國日本，原屬于中國領土的臺灣島及其所屬的澎湖列島和釣魚島一起被割讓給日本，日本深謀遠慮地將釣魚島劃歸沖繩縣管轄。

　　好像國運和釣魚島一同被割走了一樣，從此，中國在敗亡、衰落和殖民地化的下坡路上越滑越遠。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宣布無條件投降。按照《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日本應當將臺灣、包括其附屬的釣魚諸島歸還中國。但1951年9月8日，日本卻同美國簽訂《舊金山和約》，將釣魚諸島連同日本沖繩交由美國托管。

　　因此，日本讓釣魚島暫時躲避了被歸還的命運，似乎自己也躲避了衰落的命運，到1971年6月，當美國將沖繩和釣魚諸島“歸還”日本時，中國正在“文化大革命”的深淵里自我摧殘，日本卻在經濟起飛的跑道上滑向藍天。釣魚島好像是國家的幸運島和光榮島，日本沒有完全失去，便沒有完全戰(zhàn)��；
中國沒有完全收回，便沒有完成勝利，歷史的創(chuàng)傷便沒有痊愈。

　　盡管有輿論認為，60年代末聯(lián)合國的一個委員會宣布釣魚島附近可能蘊藏著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這一消息加劇了日本對該島的爭奪，但在中日兩國人民心中，釣魚島在政治和情感上的象征意義可能比它的經濟價值更大。它似乎濃縮了人民的愛國激情，成為拒絕對方觸碰的極其敏感的穴位和人們心目中的圣島。日本每次在釣魚島采取單方面行動，都會點燃全球華人的憤怒情感。近日許多有關的中文英特網頁，則是皆曰日本人可殺。

　　可是，網民們忽略了一件事情，他們對釣魚島的情感是直白的，但釣魚島問題的成因卻是復雜的。復雜問題不可能僅靠情感的方式解決。

　　二，美國：保留制約手段的伏著

　　釣魚島問題原本與臺灣問題一樣簡單：歸還中國就完了。但日本方面對釣魚島的特殊處理（將釣魚島劃歸沖繩縣管轄）拖延了歸還給中國的時間。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美國與中國及日本的戰(zhàn)略關系發(fā)生了180度的轉變：二戰(zhàn)中的盟友中國，隨著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大陸的節(jié)節(jié)勝利，正在節(jié)節(jié)變成美國的敵國；
二戰(zhàn)中的死敵日本，在向美國投降之后，由于其對美國制度的復制，則成了美國在亞洲對抗中國和蘇聯(lián)的盟友。

　　蔣介石的臺灣雖然還是美國的盟友，但到底是它反攻大陸成功，還是大陸進攻臺灣得手，一時還不明朗，在釣魚島會不會最終落到共產主義中國手里尚不清楚的情況下，美國于1951年9月8日同日本簽訂《舊金山和約》，將釣魚諸島連同日本沖繩都劃歸自己托管。如果臺灣勝了大陸，沖繩給日本，釣魚島給中國；
如果大陸統(tǒng)一了臺灣，二者都給日本。

　　進入20世紀下半葉，世界格局出現(xiàn)新的因素：美蘇爭霸加劇，中國與蘇聯(lián)破裂。尼克松政府在基辛格現(xiàn)實主義外交理念和實力牽制戰(zhàn)略的勸導下，采取了舍棄臺灣、拉攏中國、牽制蘇聯(lián)的震驚世界的戰(zhàn)略行動。被舍棄的臺灣回歸大陸是早晚的事。既不能壯大中國，又要利用中國，美國因此對釣魚島進行了富有戰(zhàn)略遠見的處理：1971年6月17日，就在基辛格秘密訪華（1971年7月9日至11日）前夕，日美簽訂《歸還沖繩協(xié)定》，將釣魚島也劃入“歸還區(qū)域”，交給日本；
但隨后，美國國務院發(fā)言人則表示，“歸還沖繩的施政權，對尖閣列島（即釣魚島）的主權問題不發(fā)生任何影響”。

　　這種安排的高明之處在于，既不徹底激怒中國，又為美國保留了日后制約中日兩國的手段。美國知道小小釣魚島對中日兩國的價值，它的主權的繼續(xù)懸置，既可以防止中日兩國走得太近，又可以讓美國處于隨時介入的有利地位。從這個意義上，你可以認為，釣魚島問題是美國“醫(yī)生”在亞洲做“手術”時，故意留在東亞腹腔里的一團“紗布”，讓中日關系不要太舒服。

　　三，中國：讓時間站在自己一邊

　　中國領導人知道，中國與美國的關系越改善，釣魚島離中國越近；
中國的改革開放越成功，釣魚島離中國越近；
中國的國力越增強，釣魚島離中國越近；
大陸與臺灣和平統(tǒng)一的前景越好，釣魚島離中國越近。美國是不會擔心一個現(xiàn)代、正常、友好的中國獲得一個釣魚島的；
而歷史上，中國往往通過臺灣地方政權對釣魚島行使主權，臺灣與大陸統(tǒng)一，釣魚島就容易與臺灣“統(tǒng)一”。

　　因此，時間在中國一邊，釣魚島主權暫時懸空對中國有利。正是出于這個戰(zhàn)略考慮，1972年，中日建交談判時，周恩來總理提出把釣魚島等島嶼的歸屬問題掛起來，留待將來條件成熟時再解決，當時雙方就這一點達成了協(xié)議。1978年，中日簽署和平友好條約時，鄧小平副總理訪日，針對日本某些右派議員關于要中國承認日本擁有釣魚列島主權的要求，他表示，釣魚島問題可以留待子孫后代解決，中日雙方要在更加廣泛領域發(fā)展兩國合作關系。

　　讓時間解決問題的戰(zhàn)略價值在于，既讓釣魚島向中國緩慢游來，又不馬上激化與日本的矛盾。中國要借助日本的資金和技術建設現(xiàn)代化，還要為國內的現(xiàn)代化建設創(chuàng)造和平寬松的國際環(huán)境。

　　但國際關系上的時間不是逝水，可以袖手橋上作“子曰”。日本在爭取時間，中國就不能無所作為。日本在釣魚島問題上的動作雖小，但步驟執(zhí)著、縝密、連貫、有力，而且民間與政府配合無間，政府暗中縱容，讓民間大打出手。

　　中國堅持傳統(tǒng)的“最早發(fā)現(xiàn)”說，日本卻抱定“先占、現(xiàn)占”和“長期連續(xù)的有效治理”兩條現(xiàn)代國際法原則，通過多次在相關島上樹立燈塔、神社與太陽旗來積累“主權”。這一次，政府更是站到了前臺，企圖用政府“租借”治理權來確立對釣魚島的排他性占有。

　　因此，中國在釣魚島問題上也應當政府和民間兩條腿走路。政府可以在嚴正聲明對釣魚島的主權的前提下，適當擱置爭議。民間的“保釣運動”則應當受到鼓勵與支持。中國軍隊不是不可以在該海域經常進行一些導彈試驗和海上演習，以便提高日本人士在釣魚島活動的風險，以便打斷日本所謂“有效治理”的連續(xù)性。不能讓陳毓祥那樣的保釣英雄成為孤鬼游魂。

　　不僅要讓時間站在自己一邊，還要讓事實、法理和壯舉站在自己一邊，時間不會與無所作為者同行。

　　四，日本：一“魚”多吃

　　時間對中國有利，對日本當然不利。所以，日本從上世紀70年代以來，不斷地在釣魚島問題上做小動作，而且心態(tài)越來越急躁，動作越來越頻密，構思越來越奇特，其目的，就是想將它對釣魚島的主權欲望轉變成既成事實。最近這一次“租借”奇想，可算是日本法學界最具想象力的創(chuàng)造，這里隱含著某些雖然似是而非但卻用心良苦的邏輯。

　　一是“人權變主權”邏輯。說釣魚列島中的4個島嶼是某個日本國民的私產，尊重私人所有權是個人權范疇的問題，它沒有國界，日本政府搶先租借，從而獲得了經營權，并且為此付出了成本，似乎日本政府對釣魚島的排他性獨占權就發(fā)生了效力。其實，這是一種邏輯游戲，是法律上的自慰行為。人們只要問，那個島主的所有權是如何產生的，就露出了馬腳。

　　二是得隴望蜀邏輯。最近，李登輝關于“釣魚臺列島乃日本固有的領土”的高論顯然鼓勵了日本的雄心。如果此論成立，有什么理由說臺灣不是“日本固有領土”呢？都是清政府在“馬關條約”割讓給日本的，又都是《開羅宣言》規(guī)定要歸還中國的，如果通過變戲法將釣魚島變到了日本手里，在臺灣問題上也可以玩同樣的戲法。所以，趕緊先得“魚”，再望臺。

　　盡管如此，日本在釣魚島主權問題上似乎并未有志在必得的決心，倒不如說它在試驗中國和臺灣對釣魚島主權要求的決心。它的做法是放氣球，如果對手不做反應，它的氣球便越放越大，最后積小成大，積假成真。

　　日本知道，在釣魚島問題上，美國是個關鍵因素。美國用釣魚島平衡中日，日本也想用釣魚島制約中美。美國對中國的需求大幅下降或急劇上升，日本都會打釣魚島牌。下降時打，希望得到它，所以在冷戰(zhàn)結束后的90年代它在釣魚島上做的小動作多；
上升時打，是想制造點難題，離間一下中美關系，因此在美國進行反恐戰(zhàn)爭，不再把中國視作敵人的今天，又玩“租借”把戲。

　　對日本而言，釣魚島的妙用還不止這些。它用釣魚島刺激中國，來間接壓制朝鮮，它知道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它怕朝鮮，中國有求于日本，朝鮮也需要中國。在朝鮮恢復核武器試驗后，日本的恐懼增加了。當美國準備通過聯(lián)合國來解決朝鮮問題時，日本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了，打釣魚島牌，可能是一種警告。

　　日本打釣魚島牌不僅給中國、美國和兩韓看，也給俄國看。日本首相小泉1月中旬訪問俄國，自然想和俄國談談北方四島問題，撥弄撥弄釣魚島，一方面是通過疏離一下中國，來親近俄國，它參透了中俄之間的微妙關系；
另一方面是想告訴俄國，它在領土問題上很固執(zhí)。

　　釣魚島牌這次打出新花樣，由民間小動作變成政府小動作，也是在為日本軍方的擴充軍備和向中國周邊海域進行軍事滲透制造借口。如果它對釣魚島的“租借”沒有引起中國和臺灣的強烈反應，它的宙斯盾，以后可能還有更多的什么“盾”，就不只是開往印度洋了。

　　用小動作完成大戰(zhàn)略，是近代以來日本國家謀略的一個顯著特點。一個偉大的島國很難不這樣。

　　2002年12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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