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東,梅仁毅:新保守主義在美國的復興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摘要] 曾在里根時代對美國外交政策發(fā)揮了重要影響的新保守主義,冷戰(zhàn)后調(diào)整和完善了外交戰(zhàn)略思想并以更為強勁的勢頭對美國的外交和防務政策發(fā)揮了顯著而深刻的影響。新保守主義的強勢復興得益于對各主流外交思想的理論融合,迎合了美國政治潮流右轉(zhuǎn)的趨勢,是對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自由主義外交路線的修正和對當今美國超強國際地位的彰顯。盡管新保守主義政策的實施招致了國際社會的反彈并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但其思想活動并未停止,其影響也不會輕易消除。

          [關鍵詞]  新保守主義;美國外交;冷戰(zhàn)后

          

          美國新保守派的前身是20 世紀前半葉活躍在文化界的“紐約知識分子”,他們早年積極投身自由主義思想運動, 60年代因不滿自由主義的極端化傾向而開始在政治立場上向保守派靠攏并因此得名。70年代末期新保守派對卡特政府外交政策的抨擊和強硬的反蘇反共立場受到了里根的青睞,他們當中的某些頭面人物也因此在里根政府中得到重用,從而對當時的美國外交政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這段歷史被美國史學家稱為新保守主義的崛起!1〕然而隨著蘇聯(lián)的解體和冷戰(zhàn)的結(jié)束,新保守派的政治影響力銳減,許多人預言新保守主義將從此走向衰弱,連一些新保守派元老也一度認為新保守主義已喪失了自身的特性,失去了作為一個思想流派獨立存在的必要!2〕

          然而,與這些看法恰恰相反,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新保守派不僅沒有停止思想活動,而且在下野數(shù)年之后為重新恢復當年的政治影響開展了一場頗具聲勢而且收效顯著的思想運動,他們針對新的形勢調(diào)整了自己的思想和立場,同時依托原有的思想陣地重整旗鼓,迅速擴充自己的勢力和影響,提高政治動員能力,乃至最終重返政府決策層,成功地實現(xiàn)了一次令世人矚目的政治復興,甚至在許多方面超越了里根時代所達到的水平,成為美國政壇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本文旨在對冷戰(zhàn)后新保守主義思潮及其復興作一概述并著重探討促成這一復興的內(nèi)外因素。

          

          一、冷戰(zhàn)后新保守主義政策主張及其影響

          

          冷戰(zhàn)后新保守派在美國國內(nèi)政策上與傳統(tǒng)保守主義基本實現(xiàn)了合流,然而他們在外交與防務政策上卻表現(xiàn)出鮮明的特點。他們對美國物質(zhì)上超強和道德上優(yōu)越的地位深信不疑,認為美國應在當今世界積極主動地擔當領導角色以推廣美國的價值觀并維護美國的安全和至高無上地位,蔑視國際組織和國際合作,鼓吹以先發(fā)制人方式使用武力打擊異己。

          首先,新保守主義認為冷戰(zhàn)后世界最突出的特點是單極格局,美國成為惟一的一流強國,跟隨其后的雖有若干在某些方面頗有實力強國,但無一能在可見的未來與美國比肩而立,〔3〕有人甚至公然聲稱美國是“對其余所有國家擁有主導影響和權威”的“霸權國”( hegemon) 。〔4〕在新保守派看來,當今世界形成美國一超獨霸格局的基礎是美國掌控了無與倫比的資源,是“惟一擁有足夠的軍事、外交、政治和經(jīng)濟力量能夠在其所決定介入的世界任何地區(qū)的任何沖突中起決定作用的國家”!5〕

          其次,新保守主義提出后冷戰(zhàn)時期美國的首要戰(zhàn)略目標是維護和鞏固美國的單極霸權地位,防止新的能夠挑戰(zhàn)美國地位的戰(zhàn)略對手再次出現(xiàn)。不言而喻,單極格局對美國最為有利,但新保守派也意識到這種格局并非不可逆轉(zhuǎn),甚至可能只是一個歷史瞬間,一個類似一戰(zhàn)前的“多極格局遲早都要到來”。〔6〕因此,為了延長當前的“單極時刻”,新保守派在冷戰(zhàn)結(jié)束后不久便開始呼吁防止敵對強國在任何地區(qū)出現(xiàn),并把保持現(xiàn)有國際秩序的穩(wěn)定,盡可能地使美國的霸權地位持久存續(xù)確定為美國的首要目標。〔7〕

          第三,新保守主義主張美國應在當今世界發(fā)揮全球領袖作用,以自發(fā)和主動的姿態(tài)處理當今國際事務。新保守派堅信,穩(wěn)定的國際局勢不會自然維持而是要靠強國,尤其是最強國來締造,因此美國應當仁不讓地“為世界秩序制訂規(guī)則并確保這些規(guī)則得到貫徹執(zhí)行”。〔8〕在他們看來,冷戰(zhàn)后世界上不存在高于美國的權威,美國有能力也有必要號令和領導其它國家塑造“穩(wěn)定的國際秩序”,而絕不應坐等新的威脅的出現(xiàn),甚至將領導權拱手相讓。〔9〕為此,新保守派主張美國擯棄那種依賴多邊合作和國際組織的傳統(tǒng)外交方式,轉(zhuǎn)而采取單邊主義姿態(tài)處理國際事務,他們認為美國作為當今惟一超級大國,在追求自己的戰(zhàn)略目標過程中必須當之無愧地行使自己的權力,無須接受別國和任何國際規(guī)則或國際組織的制約。〔10〕

          第四,新保守主義堅持認為美國必須保持乃至加強自己的軍事力量以滿足后冷戰(zhàn)時期新的安全需要并確保美國霸權地位的穩(wěn)固,為此,美國應增加軍費開支,更新和完善新武器系統(tǒng),保持和調(diào)整美國在海外的軍事存在。面對冷戰(zhàn)后裁減軍備的壓力,新保守派始終對美國軍事力量的萎縮表示擔憂,認為冷戰(zhàn)后美國須要施加影響的區(qū)域不僅沒有縮小反而有所擴展,并告誡廣泛的戰(zhàn)略需求與可用資源之間的差距在不斷擴大,這一形勢不僅有可能導致美國武裝部隊的現(xiàn)實準備水平出現(xiàn)滑坡,還可能削弱美軍在未來數(shù)十年保持高科技武器優(yōu)勢的能力。〔11〕因此,新保守派主張大幅度提高防務開支已迫在眉睫。

          第五,新保守主義力主美國必須堅定國民意志,勇于采用武力方式達到自己的目標。新保守派在呼吁增強軍事力量的同時也注意到美國國民對國際事務缺乏熱情,因此強調(diào)美國必須具備真正使用武力的意志才能實現(xiàn)軍事力量的價值,一種“有利于和平和美國及其盟國和友邦的目標和價值觀的”局面不會靠運氣出現(xiàn),而是須要“西方抱有取得和保持超強軍事力量的意愿并在必要時顯示出使用這種軍事力量的決心和能力”方可贏得!12〕不僅如此,新保守派進一步提出“先發(fā)制人”和“政權變更”原則,即面對敵對國家對美國構(gòu)成的安全威脅,美國不應坐等危機惡化或麻煩臨頭,而是要率先對敵方采取武力行動,乃至顛覆敵對國家政權!13〕

          第六,新保守主義推崇美國的價值觀和政治經(jīng)濟制度,主張不加掩飾地大力宣揚美國價值觀和政治經(jīng)濟體制的優(yōu)越性。新保守派不僅將美國的價值觀視為人類文明的典范,并以此作為美國奉行單邊主義外交政策的道德依據(jù)和理由,而且認為在全球范圍推廣美國價值觀并促進美國式的民主和市場經(jīng)濟制度既是美國的天賦使命也符合美國的利益,是實施美國的全球戰(zhàn)略,創(chuàng)建“美國治下的和平”的重要手段!14〕顯然,冷戰(zhàn)后的新保守主義已經(jīng)成為一個由世界觀、戰(zhàn)略定位、戰(zhàn)略目標和實施手段等一系列外交政策理念構(gòu)成的邏輯完整、內(nèi)涵豐富的思想體系。

          在調(diào)整和完善政策主張的同時,新保守派的新生力量脫穎而出,使新保守主義陣營在原有基礎上進一步穩(wěn)固和加強。活躍于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新保守派大都是這一群體的創(chuàng)始人物,為數(shù)不多,而新一代新保守派尚在成長之中,即使有些已在里根政府擔任了職務,但大部分仍未引起注意,有的甚至根本沒有被看作新保守派!15〕冷戰(zhàn)結(jié)束后,新保守派元老,如歐文·克里斯托爾( Irving Kristol)和諾曼·波多雷茨(Norman Podhoretz) ,繼續(xù)筆耕不輟,發(fā)揮著重要影響力,而第二代新保守派人物則逐漸成為新保守主義思想運動的骨干力量, 代表人物有威廉·克里斯托爾(William Kristol,老克里斯托爾之子) 、珀爾(RichardPerle,老克里斯托爾的門生) 、沃爾福威茨( Paul Wolfowitz) 、約翰·波多雷茨(John Podhoretz,老波多雷茨之子) 、亞布拉姆斯( Elliott Abrams,老波多雷茨之婿) 、博爾頓(John Bolton) 、克勞薩默(Charles Krauthammer)等等。他們秉承老一代新保守派的精神和基本思想,同時結(jié)合國內(nèi)外局勢的變遷,豐富和發(fā)展了前輩的政策主張和活動方式,使新保守主義思想跟上了時代的步伐并重現(xiàn)生機。與此同時,第三代新保守派也開始嶄露頭角,其中表現(xiàn)尤其活躍者如布特(Max Boot) , 30出頭的年紀已著述頗豐,成為知名的新保守派新銳?梢,冷戰(zhàn)后新保守派勢力大大增強,形成了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其成員之眾,前所未有。

          新保守派不僅在人數(shù)上顯著增長,而且在思想和政治活動上也得到了更為有效的組織和協(xié)調(diào)。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三個新保守派機構(gòu)的活動和影響尤為引人注目。其一是美國企業(yè)研究所(American Enterp rise Institute) ,這個老牌的保守派思想庫已成為新保守派的大本營,許多新保守主義原則和政策在這里孕育,新的新保守派機構(gòu)和報刊由此派生,新保守派的影響也由此波及多個思想庫、政治行動團體、媒體乃至政府決策部門。2003年小布什總統(tǒng)在這里發(fā)表演說,盛贊該機構(gòu)人才輩出,貢獻卓著,并稱他的政府從這里延聘了20位全美頂尖學者。〔16〕其二是美國新世紀計劃( Project for the New American Century) ,該組織1997年成立后迅速成為新保守派表達共同立場和采取聯(lián)合行動的樞紐,它通過發(fā)表由各方新保守派頭面人物及其支持者共同簽署的公開信和政策聲明,使整個新保守主義運動不僅目標集中而且立場統(tǒng)一。其三是《旗幟周刊》(Weekly Standard)雜志,它1995年創(chuàng)刊后短短幾年時間便成長為新保守派名副其實的旗幟性刊物,在這里發(fā)表的各類時評是新保守派世界觀和政策取向的集中反映,被稱為當今美國最具影響力的出版物!17〕

          新保守主義復興的最突出標志莫過于新保守派人物在小布什政府中擔任的多種高級職務。小布什就任總統(tǒng)后在多個政府部門任用了新保守派人物擔任要職。國防部副部長沃爾福威茨及負責政策事務的副部長費斯(Douglas Feith)分別是五角大樓的第二和第三號人物,博爾頓位居負責軍控和國際安全事務的副國務卿,多布里揚斯基( Paula Dobriansky)出任負責全球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利比( I. Lewis Libby)就任切尼副總統(tǒng)的辦公廳主任兼國家安全顧問,亞布拉姆斯成為國家安全委員會民主、人權及國際行動事務負責人,珀爾擔任了防務政策咨詢委員會主席。擔任這些職務的新保守派人物或者直接參與了政府的重大決策,或者控制了所在部門的重要信息流動,從而使新保守派得以對政府決策,尤其是防務與外交決策發(fā)揮了實質(zhì)性影響。

          新保守主義強勢復興的終極結(jié)果是美國政府采納了新保守派謀劃的戰(zhàn)略藍圖,甚至將某些思想付諸外交實踐。小布什入主白宮后,新保守派在政府內(nèi)外取得的有利地位標志著貫徹實施其外交和防務路線的政治條件業(yè)已成熟。于是,經(jīng)過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新保守派終于將他們看似極端的政治理念直接轉(zhuǎn)化為政府政策,從而形成了新保守派左右小布什政府外交與防務政策之勢。從小布什上臺伊始美國政府表現(xiàn)出的咄咄逼人的單邊主義姿態(tài)到2002年新國家安全戰(zhàn)略的出籠,無不代表著新保守主義戰(zhàn)略原則的具體實踐,而小布什政府對伊拉克采取的軍事行動更是將新保守主義戰(zhàn)略思想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二、新保守主義復興的原因

          

          顯而易見,新保守派借助了共和黨候選人在2000年總統(tǒng)選舉中的勝利才實現(xiàn)了自己的政治抱負,而由于當年選舉結(jié)果出現(xiàn)爭議而不得不救助于最高法院的裁決,使得小布什的入主白宮和新保守派的得勢顯得有些戲劇色彩。然而,反觀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新保守主義思想運動的發(fā)展環(huán)境,可以發(fā)現(xiàn)新保守主義的復興并非偶然現(xiàn)象,而是冷戰(zhàn)后國際風云的變幻、新國際格局的確定、美國的國內(nèi)政治氣候的保守傾向、以及新保守主義自身的演變等因素共同作用產(chǎn)生的結(jié)果。

          1. 自由主義的困境

          新保守主義自誕生以來一直以對抗主流思想著稱,其在后冷戰(zhàn)時期的復興也首先源于新保守派對美國政府對外政策的強烈不滿。冷戰(zhàn)結(jié)束后,在美國外交政策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是克林頓政府所奉行的自由主義路線,它以多邊主義為指導原則,強調(diào)依靠聯(lián)合國解決國際爭端,致力于通過構(gòu)筑和完善國際制度促進國際合作和經(jīng)濟全球化;它樂于以施加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影響,進行人道主義干涉以及政體建設( state2building)等手段推廣西方價值觀和市場經(jīng)濟制度;它熱中于經(jīng)貿(mào)合作、環(huán)境保護、國際人權保障等問題,而相對忽略軍事發(fā)展和地緣政治斗爭;它相信,不同民族之間的沖突可以通過良好的溝通和建立互信得到解決,國家之間合作則雙贏,對抗則俱損。

          然而,這種對外政策似乎未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國際經(jīng)濟合作歷經(jīng)坎坷,而國際安全局勢卻日趨惡化,地區(qū)紛爭與沖突持續(xù)不斷。中東地區(qū)依然飽受巴以摩擦的困擾,巴爾干的民族爭端最終釀成了人道災難,聯(lián)合國維和行動困難重重而且收效甚微,(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美國則一再遭受國際恐怖主義侵害,印度和巴基斯坦相繼成為公開的核國家,另外還有數(shù)個國家可能擁有或正在積極謀求獲得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致使國際不擴散機制瀕臨垮臺。對此,新保守派提出了強烈批評,指責自由主義外交政策不僅沒有增加美國的權力,反而讓各種條約和國際組織束縛了美國的手腳,是一種“為達到自欺欺人的目的而進行自我克制的觀念”!18〕

          克林頓似乎也意識到自由主義外交的困境。1994年海地危機之后,克林頓政府開始傾向于以武力相威脅來化解國際危機,乃至最終在伊拉克和科索沃問題上未經(jīng)聯(lián)合國授權而訴諸武力,從而背離了原來遵循的外交方針。小布什當選總統(tǒng)之初,新政府便以新保守派所推崇的專橫而強硬的態(tài)度處理外交事務,其突出表現(xiàn)是置盟國態(tài)度和國際社會的壓力于不顧,一意孤行地拒絕接受一系列國際協(xié)議?梢,自由主義外交的缺陷使新保守派乘虛而入,獲得施展影響的機會。

          2. 新保守主義的理論優(yōu)勢

          盡管新保守派厭惡自由主義外交中的多邊主義和制度主義原則,但對其價值觀導向卻情有獨鐘;他們拒斥現(xiàn)實主義的權力平衡思想,然而與現(xiàn)實主義者一樣關注國家安全;他們不喜歡孤立主義對國家利益的狹隘界定,卻對維護美國的霸主地位推崇備至。正是這種對各種主流外交思想的揚棄,使新保守主義戰(zhàn)略思想具有了獨特的吸引力。

          國家安全利益始終是新保守派議事日程中的頭等大事,他們頑固主張美國應加強軍事力量,確保軍事上的絕對優(yōu)勢地位,對敵人不應僅僅進行遏制而應予以戰(zhàn)勝乃至消滅,不接受國際關系中傳統(tǒng)的均勢結(jié)構(gòu),對所有可能限制美國軍事行動自由的國際安排,如緩和、軍備控制條約等,都予以抵制,在任何必要的情況下都應采用一切手段先發(fā)制人地對潛在軍事威脅作出反應。〔19〕這種對安全問題的關切和對軍事力量和手段的重視展現(xiàn)了新保守派對現(xiàn)實主義思想的吸納和包容。

          同時,新保守派的外交思想還體現(xiàn)了對美國優(yōu)越論的信念。美國人在成長過程中被灌輸并普遍接受了一種觀念,即美國文化在政治、道德、宗教、社會等方面優(yōu)越于其它文化。不僅如此,他們還相信以民主和自由市場經(jīng)濟為代表的美國文化集西方文化之大成,因而是世界各國景仰的目標和效法的榜樣。以此為基礎,新保守派相信美國文明的優(yōu)越性“自然而然地廣為世界各國所承認”,因此他們堅持以美國的民主和自由市場經(jīng)濟制度作為衡量和評價別國的標準!20〕這種價值取向顯示了新保守主義對部分自由主義觀念認同和倡導。

          基于這種對軍事和文化優(yōu)勢的信念,新保守派在外交思想上不僅重視物質(zhì)因素,而且強調(diào)精神因素的作用。在他們看來,大國的國家利益超越了地理范圍的局限,國家愈強則利益愈為廣泛,大國利益不僅涉及物質(zhì)關切而且還包含意識形態(tài)因素。正如歐文·克里斯托爾所言,“權力與責任如影隨形,無論其是否合人所求、隨人所愿!碑斀衩绹鶕碛械臋嗔σ馕吨鴻C遇,也意味著使用這種權力的義務。因此,美國有義務在國際事務中扮演領導角色,營造一個有利于促進西方價值觀的國際環(huán)境。〔21〕許多新保守派人物進而認為美國應不惜以武力手段在全球范圍內(nèi)推廣自由民主制度。

          盡管這些原則并非新保守派首創(chuàng),但他們卻首次大膽嘗試將這些原本屬于不同流派的觀點整合為一個自成體系的政治理念。它反映了傳統(tǒng)保守派對軍事力量的重視,吸納了現(xiàn)實主義的權力概念及其對國家安全利益的關切,還承襲了自由主義關于傳播美國價值觀的理想。由于新保守主義熔各種思想流派于一爐,使美國的物質(zhì)利益和精神利益得到了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一,從而解決了長期埋藏于美國人靈魂深處的道德與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容易得到美國公眾的認同和支持,也因而在新形勢下再次得寵于政治人物。

          3. 美國的國際地位

          冷戰(zhàn)后新保守主義的發(fā)跡得益于國際政治力量分布嚴重失衡的現(xiàn)實,也是新保守派知識分子努力認識和適應新的國際局勢的結(jié)果。

          隨著冷戰(zhàn)的結(jié)束和兩極格局的瓦解,美國的主要地緣政治對手元氣大傷,淪落為二流強國,其經(jīng)濟對手日本則陷入了長期的衰退,而美國則保持了軍事上的絕對優(yōu)勢,擴大了其在世界經(jīng)濟總量中所占的比例,進一步提高了勞動生產(chǎn)率,并鞏固和加強了在許多戰(zhàn)略工業(yè)領域的領先地位,取得了史無前例的物質(zhì)力量優(yōu)勢和獨一無二的地緣政治地位。90年代中期,美國的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已占世界總量的40%,軍事開支則占了全世界的一半!22〕

          新保守派最早認識到以美國一超獨霸為特點的單極國際格局的現(xiàn)實,并據(jù)此提出了相應的戰(zhàn)略對策!23〕新保守派早在90年代初就提出美國的戰(zhàn)略目標應該是維護美國的超強地位,此言一出便在美國國內(nèi)及國際輿論界引起廣泛爭議。〔24〕然而,新保守派對美國霸主地位的基本判斷至今沒有受到動搖,雖然新保守派的其它主張可能受到來自各方的挑戰(zhàn),但他們的理論前提,即對冷戰(zhàn)后國際格局和美國地位的論斷卻不能不說是對現(xiàn)實的真實概括,也給他們的整個邏輯框架提供了最為有力的支撐。美國有史以來第一次獲得如此明顯的優(yōu)勢力量,足以讓它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這個世界而不用擔心顧此失彼或力不從心,實踐美國的所謂“天賦使命”似乎不再是堂吉訶德式的不自量力和異想天開。美國政治學家杰維斯(Robert Jervis)對此有如下分析:

          向全世界傳播民主與自由主義思想歷來是美國的目標,但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力量才使這一目標變得更為現(xiàn)實。事實并不是中東好象突然間變成了美國理想的沃土,而只不過是美國現(xiàn)在擁有了將意愿強加于人的資本。美國在阿富汗取得的快速勝利促進了華盛頓的目標的膨脹,而在伊拉克輕而易舉獲得的軍事勝利甚至會促發(fā)更加廣泛的日程!25〕

          簡言之,正是美國在當今世界無可匹敵的國力使得新保守主義戰(zhàn)略思想在美國頗有市場,成為新保守主義重現(xiàn)生機的現(xiàn)實基礎。

          4. 美國國內(nèi)政治環(huán)境

          新保守派并非孤軍奮戰(zhàn),在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的同時,他們贏得了其它頗具影響的政治力量的支持。如上所述,新保守派在許多國內(nèi)問題上與傳統(tǒng)保守派,尤其是基督教保守派,基本取得了一致,這為他們在外交政策上的合作奠定了良好基礎。90 年代后期,美國的文化霸權地位以及保護這一地位免受日益激烈的國際攻擊的必要性成為美國政治論戰(zhàn)的熱門議題;浇瘫J嘏捎捎谒貋黻P注道德和文化問題而忽視外交政策,認為美國的核心價值觀受到的挑戰(zhàn)來自于信奉世俗人本主義和道德相對主義的自由派文化精英。而在新保守派看來,文化戰(zhàn)爭是一場國際范圍的戰(zhàn)爭,受到威脅的是整個猶太—基督教文化。在亞布拉姆斯、班尼特(William Bennett)等新保守派人物的引導下,許多基督教保守派成為新的國際主義者,他們開始超越國內(nèi)文化戰(zhàn)爭的觀念,認識到在國際上捍衛(wèi)基督教價值觀的必要性。此外,基于圣經(jīng)中有關在中東地區(qū)進行決戰(zhàn)的思想,基督教保守派完全支持新保守派的親以色列立場!26〕

          在外交事務上,新保守派主張固守明確的道德標準,反對外交上采用機動靈活的態(tài)度,偏愛對抗而不屑于追求利益的增長。他們懷疑多邊機制會限制美國的權力和作用,寧可專注于新的威脅和機遇而不愿操心舊的聯(lián)盟。這些觀點并非新保守派所獨有,自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這些傾向在美國對外政策中時有顯現(xiàn),尤其表現(xiàn)于共和黨右翼的政策主張。共同的思想傾向使新保守派與共和黨保守派政客如切尼和拉姆斯菲爾德長期保持密切關系。盡管二人都算不上是新保守派,卻是新保守派思想庫和政治行動團體的穩(wěn)定成員!27〕最為關鍵的是新保守派得到了新任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的信任和重用。小布什本人有強烈的保守主義傾向,自稱是“有同情心的保守派”( compassionate conservative) ,同時他也是一個實用主義的決策者。新保守派要員沃爾福威茨早在2000年大選期間就已是小布什的主要外交幕僚之一,共同的政治理念加上切尼副總統(tǒng)的引薦使更多新保守派得到新總統(tǒng)的賞識,從而成全了新保守主義的復興。

          

          三、結(jié)語

          

          新保守主義在冷戰(zhàn)后的復興并非完全是偶然現(xiàn)象,它深深植根于美國的政治文化土壤,迎合了美國政治潮流的變化,符合美國的民族個性和心態(tài),也是冷戰(zhàn)后國際政治現(xiàn)實的產(chǎn)物。盡管新保守主義外交政策的實施結(jié)果未盡如人意,新保守派在政府中的地位受到動搖,新保守主義的多數(shù)基本戰(zhàn)略思想?yún)s沒有受到根本挑戰(zhàn),新保守派的思想和政治活動依然活躍。近來布什總統(tǒng)和政府要員頻頻發(fā)表言論,重申美國致力于推廣民主制度的立場,新出臺的2006年“四年防務評估”報告明確提出繼續(xù)貫徹2001年確定的軍事變革與發(fā)展方針, 2007財政年度預算繼續(xù)提高國防開支,體現(xiàn)了美國五年來堅持的增強軍事力量的一貫政策,說明新保守主義戰(zhàn)略思想精髓仍然影響著當前美國的外交方針。可見,新保守主義的復興并不是曇花一現(xiàn),它賴以生長的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依然存在,它的政治潛力不容忽視。

          

          [注釋]

          〔1〕參見John Ehrman, The Rise of Neoconservatism: Intellectuals and Foreign Affairs 1945-1994,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5. 關于新保守派的歷史演變,還可參見Alexander Bloom, Prodigal Sons: The New York Intellectuals & Their Worl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Neil Jumonville, Critical Crossings: The New York Intellectuals in Postwar Americ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1; Gary Dorrien, The Neoconservative Mind: Politics, Culture, and the War of Ideology,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93; Peter Steinfels, The Neoconservatives: The Men Who Are Changing Americans Politics,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1979.

          〔2〕參見James Nuechterlein, “The End of Neoconservatism ”, First Things, May 1996, p. 15; Gary Dorrien, The Neoconservative Mind: Politics, Culture, and the War of Ideology, p. 368; Irving Kristol, “American Conservatism 1945-1995 ”, The Public Interest, Fall 1995, pp. 80291; Norman Podhoretz, “Neoconservatism: A Eulogy”, Commentary, March 1996, pp. 19-27.

          〔3〕見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Foreign Affairs, Vol. 70, No. 1, 1990~1991, pp. 23-24; ZalmayM. Khalilzad, From Containment to Global Leadership? America & the World after the Cold War, Santa Monica, CA: Rand, 1995, pp. 3, 6.

          〔4〕William Kristol and Robert Kagan, “Toward a Neo-Reaganite Foreign Policy”, Foreign Affairs, July/August 1996, p. 20.

          〔5〕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p. 24.

          〔6〕Ibid. , pp. 23-24.

          〔7〕見“Excerp ts From Pentagonps Plan: ‘Prevent the Re2Emergence of a New Rival’”,(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8, 1992, p. 14; Zalmay M. Khalilzad, From Containment to Global Leadership? p. 21.

          〔8〕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pp. 29, 33.

          〔9〕見Joshua Muravchik, The Imperative of American Leadership: A Challenge to Neo2Isolationism, Washington, D. C. : The AEI Press, 1996, p. 1; William Kristol & Robert Kagan, “Toward a Neo-Reaganite Foreign Policy”, p. 20; Robert Kagan and William Kristol, “The Present Danger”, The National Interest, Sp ring 2000, pp. 59-62.

          〔10〕參見Irving Kristol, “Foreign Policy in an Age of Ideology”, The National Interest, Fall 1985, pp. 13-14; Charles Krauthammer, “The Lonely Superpower”, The New Republic, July 29, 1991, pp. 23-26; Charles Krauthammer, “A World Imagined”, The New Republic, March 15, 1999, pp. 22-25.

          〔11〕見Robert Kagan, “The Case for Global Activism”, Commentary, Sep tember 1994, p. 42; William Kristol and Robert Kagan, “Toward a Neo2Reaganite Foreign Policy”, p. 24.

          〔12〕Donald Kagan, “Strength and Will: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in Robert Kagan & William Kristol, eds. , Present Dangers: Crisis and Opportunity in American Foreign and Defense Policy, San Francisco, Cal. : Encounter Books, 2000, p. 339.

          〔13〕參見Patrick E. Tyler, “U. S. Strategy Plan Calls for Insuring No RivalsDevelop”,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8, 1992, p. 1; Robert Kagan and William Kristol, “The Present Danger”, pp. 64-67.

          〔14〕參見William Kristol and Robert Kagan, “Toward a Neo2Reaganite Foreign Policy”, pp. 26-27; William J. Bennett, “A Nation Worth Defending”, USA Today, November 2002, pp. 10-12; Zalmay M. Khalilzad, From Containment to Global Leadership? pp. 6, 22; Robert Kagan and William Kristol, “The Present Danger”, p. 69; William J. Bennett, “Morality, Character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in Robert Kagan &William Kristol, eds. , PresentDangers: Crisis and Opportunity in American Foreign and Defense Policy, pp. 289-294; Max Boot, “What the Heck Is a‘Neocon’?”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June 19, 2003; Joshua Muravchik, “The Neoconservative Unmasked ”, 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May 6, 2003.

          〔15〕關于新保守派在里根政府的任職情況,參見Seymour Martin Lipset, “Neoconservatism: Myth and Reality”, Society, Vol. 25, No. 5, July/August 1988, p. 34; Gary Dorrien, The Neoconservative Mind: Politics, Culture, and the War of Ideology, pp. 10-11. 其中沃爾福威茨、利比、加夫尼( Frank Gaffney)等人未被提及,然而他們?nèi)蘸髤s是公認的新保守派人物。

          〔16〕“President George W. Bushps Speech at AEIps Annual Dinner”, February 26, 2003.

          〔17〕David Carr, “White House L istensWhen Weekly Speaks”,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11, 2003, p. E1.

          〔18〕Charles Krauthammer, “A World Imagined”, p. 25.

          〔19〕參見Tom Barry and J im Lobe, “U. S. Foreign Policy2Attention, Right Face, ForwardMarch”, Foreign Policy in Focus, Policy Report, Ap ril 2002, http: / /www. fp if. org/pdf / reports/ right2002. pdf.

          〔20〕Michael Ledeen, “A Republican ContractWith the World”, TheWeekly Standard, May 13, 1996, p. 24.

          〔21〕Irving Kristol, “The Neoconservative Persuasion: What It Was, and What It Is”, The Weekly Standard, August 25, 2003, pp. 24-25.

          〔22 〕見William C. Wohlforth, “The Stability of the Unipolar World”,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ummer 1999, pp. 10-18.

          〔23〕代表作如Charles Krauthammer, “The Unipolar Moment”。

          〔24〕見Patrick E. Tyler, “Lone Superpower Plan: Ammunition for Critics”,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10, 1992, p. 12; “Senior U. S. Officials Assail Lone2Superpower Policy”,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11, 1992, p. 6.

          〔25〕Robert Jervis, “The Compulsive Empire”, Foreign Policy, July/August 2003, p. 84.

          〔26〕參見Tom Barry and J im Lobe, “The Men Who Stole the Show”, Foreign Policy in Focus, Special Report #18, October 2002, http: / /www. fpif.org/papers/02men / index_ body. html.

          〔27〕關于切尼和拉姆斯菲爾德與新保守派組織的關系,參見 “The shadow men”, The Economist, Ap r. 26th , 2003; Jason A. Vest, “The Men from JINSA and CSP”, The Nation, September 2, 2002; Tom Barry & Jim Lobe, “The Men Who Stole the 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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