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道圣：未名湖記

　　我很是孤陋寡聞，在未來北大之前，竟不知北大的未名湖，更不曉得未名湖對北大的意義了。畢業(yè)分手時，一位很要好的同學在我的留言簿上很傷感地寫道：“君既赴未名，我獨走煤城�！彼�去淮南，稱之為煤城自然是，為何言我“赴未名”有些疑惑。好在當時并未細問，不致弄得很尷尬。

　　燕園三年，學問不曾做好，倒是經常留連徘徊于未名湖邊，未名湖的景致總是領略了些。識得未名湖之于北大，恰如明月之于黑夜里的天空，不僅是其點綴，更是讓其靈氣四溢。有了這一湖碧水，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有了魂兒，都變得活潑潑的，充滿了生氣。

　　未名湖有多條路徑可以通達，然而這些路多曲折有致，起伏成勢，并且為郁郁的林木深深地遮掩，使得未名湖在燕園中成了別有的洞天。走出幽幽曲徑，如探訪桃花源的漁人一般，眼前豁然開朗。那清澈寧靜的湖面像是從哪兒掉下來，然后就躺在那兒了。它將周圍各色景物盡收其中，湖中宛如有了另外一個世界。湖與岸連成一體，成了亦真亦幻的境地。身處其中，近在咫尺的都市里的喧囂變得十分遙遠，以至于完全消失。

　　依傍著未名湖讓人感覺最妙的應是那湖岸的垂柳了。未名湖里的冰融化成一湖春水的時候，柳樹便悄悄地綻出那種讓人感動的鵝黃的嫩芽，那一片黃色，是生命初萌的顏色，是讓人心中彌漫著無限的憐惜的顏色。它讓人嘆息生命的艱難，脆弱與美好。這樣的嘆息尚未消失，轉瞬就是揚花撲面，漫天漫地地飛飄了。湖面上粘著的揚花聚了一層，隨著湖水浮動，那白茸茸的湖面總想讓人用臉去親昵。夏日里，未名湖被綠色完全地包圍，更顯得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在這里，垂柳盡顯其嫵媚迷人的秀色，特別是那多年栽植的很是高大挺拔，但這些柳樹愈高柳枝下垂愈低，且是先升至頂端，而后披散下垂，簡直和女子的長發(fā)無異。有的柳枝幾乎垂至水面，似正同湖水廝磨耳語。有風吹來時，濃密的長長的柳枝飄擺起來，就是那有著秀美長發(fā)、窈窕身材的善舞女子扭動柔軟的腰肢舞將起來，恐亦比之不及。我總認為這垂柳也只遇到湖水時才有此萬種的風情，它莫非正是湖水熱戀的情人么？想她們夜深人靜之時，脈脈相對，綿綿深情，真人間難見也。人們欣賞著未名湖中的湖光塔影，自然就不會忘記博雅塔，多年來未名湖以她的輕盈承載了博雅塔的凝重，才有水中塔影的魅力。因塔的凝重，湖的輕盈才有更多的內容。如果是月夜，塔尖挑著一輪圓月映在湖水之中，這時無論是舉頭看天上還是低頭望水中，心中所升起的決不僅僅只是懷念，思鄉(xiāng)。那灰暗的塔，是歷史；
那高懸的月，是永恒；
那湖中的塔影月亮卻將歷史，永恒都凝住在此時此刻之中。瞬間，好像領悟了人生，宇宙，歷史的全部內涵。對著默默的湖水，你也只能將如此的感動付于無聲無息的體味之中。

　　未名湖不僅四季各有景致，早晚別有奇觀，即便在晴日，雨里亦能顯示不同的妙境。黎明日出時，霞光從東岸古典的屋頂飛檐和樹叢之間透灑下來，水光瀲滟，襯著那垂柳，便如朝霞中的新娘了。傍晚，夕陽漸沉，它卻以其最后動人的美麗依偎著未名湖不忍離去。這昏黃的未名湖常會吸引多愁善感的少女或蹲或坐于湖岸石上，兩手托腮，深深地凝望那愈來愈暗的斜陽，這恐怕也是未名湖頗具特色的景致了。雨季來時，未名湖整個是濕淋淋的世界，空蒙的天色，湖色連成一片，多了一些神秘的氣氛。晚上，昏黃的路燈閃亮在湖面上，在水中形成黃色的光柱，卻不時為水波揉皺。待離開路燈遠一些，再去看時，光柱只成了隱隱的燈影。燈影里，煙罩水面，輕霧縹緲，空中似乎有了許多的精靈，感動著駐足觀望的人，很想閉了眼，如那霧一樣飄飛，就在那清涼的湖上。

　　未名湖的妙處實在不是僅僅看一看，轉一轉，拍幾張照片便能領略得到的。只有生活在其中，沉浸在其中，將自己的甘苦融于其中，才能真正領略得到的。一個夏天的晚上，我沿著湖岸慢慢地走著，想著多少年來，生活在未名湖岸邊的北大人，想著那些有名的學者、詩人，想著那些默默無聞的老師、同學，未名湖都同樣地賜給了他們每一個人獨特的心靈，他們的思想、情感又都毫不例外地散發(fā)著未名湖的氣息……正走著，忽然聽到湖心島的石舫上有人在彈著吉他，用略帶沙啞并有些傷感的聲音在唱歌“一張表格，分開了你我……”歌詞記不全了，大意一張表格決定了兩個相戀的年輕人的命運，兩個人最終不得不分手。在這夜里，歌聲傳得遠，湖岸周圍也坐著一些人，就在那兒靜靜地聽著，同那歌者一起體味著，一種情緒在湖的四周彌漫，只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地被融化。未名湖經歷著不同時代的人，在這里，記載著北大人的光榮與夢想，也記載著北大人的困頓與憂傷。各個時代的北大人的情感、心靈在這里與湖光一起高舉，與塔影一起積沉。

　　未名湖，實在是燕園的魂，北大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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