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銘葆：關于周恩來右臂受傷幾則史料的考證

　　“文革”期間的新聞紀錄影片和報紙、畫報的新聞圖片中，經(jīng)常有周恩來總理接見外賓的鏡頭，看得多了，就發(fā)現(xiàn)周總理的右手總是半握著拳，平端在胸腹前。當時以為這可能是總理的習慣姿勢，沒有想到是受傷所致。粉碎“四人幫”以后，有關總理的回憶文章發(fā)表了很多，有些文章披露了總理右臂受傷的內(nèi)情。但是，各種說法相互矛盾，有必要加以分析考證，搞清楚事實真相。

　　關于受傷的日期。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周恩來傳》，指出“大約是1939年7月10日”。而成仿吾在《戰(zhàn)火中的大學——從陜北公學到人民大學的回顧》（以下簡稱《戰(zhàn)火中的大學》，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出版）一書中則確定為7月11日。此外，還有“1939年夏季”（朱仲麗著《燦燦紅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1月版）；
“7月初”（金鳳著《鄧穎超傳》，人民出版社1994年5月版）；
以及“7月下旬”（懷恩編《周總理生平大事記》，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7月版，以下簡稱《大事記》）等多種說法。

　　關于受傷當天的活動。一是到中央黨校作報告�！吨芏鱽韨鳌贰ⅰ洞笫掠洝�、《鄧穎超傳》�！稜N燦紅葉》以及韓素音著《周恩來和他的世紀：1898——1998》（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2月版，以下簡稱“韓著”）均持此說。二是參加歡送華北聯(lián)合大學（剛由陜北公學改名）師生上前線，中央舉行的文藝晚會�！稇�(zhàn)火中的大學》持此說。

　　關于受傷的細節(jié)。在時間上：一是去中央黨校途中�！吨芏鱽韨鳌�、《大事記》、《鄧穎超傳》、韓著持此說。二是從中央黨校講完課回住地途中�！稜N燦紅葉》持此說。一、二兩說都指的是白天。三是去參加歡送晚會途中。應是晚飯以后�！稇�(zhàn)火中的大學》持此說。在原因上：一是坐騎受驚（《周恩來傳》、《戰(zhàn)火中的大學》）；
二是不幸墜馬（《大事記》）；
三是馬肚帶斷了（韓著）；
四是江青造成�！多嚪f超傳》指出江青騎馬在前，忽然勒馬，造成周恩來坐騎受驚；
《燦燦紅葉》指出江青騎馬跟在后面，猛地從周恩來身旁飛奔而去，把周恩來的坐騎嚇驚了。

　　通過對以上幾則史料的比較研究，我以為成仿吾的說法較為可信。成仿吾時任華北聯(lián)合大學校長兼黨團（黨組）書記。他回憶說：“這時，羅邁（李維漢）同志已在延安擔任中共中央干部教育部長。我們商量，請毛主席和中央書記處幾位負責同志來給我們上前線的同志做報告。經(jīng)我們聯(lián)系，毛澤東同志、周恩來同志、博古同志，還有當時的王明，決定來給我們做報告。由于我們在延安逗留的時間短，不能請更多的負責同志來做報告了。中央政治局還決定在我們出發(fā)的前一天晚上，在陜北公學禮堂舉行一個歡送晚會，在延安的中央政治局同志們出席，同我們上前線的師生員工見面歡送�！薄白鰣蟾娴南群蟠涡蚴遣┕拧⑼趺�、毛主席、周副主席。地點在延安橋兒溝天主堂�！薄熬o接毛主席講話的二、三天以后，大約是七月十日，周恩來同志來做報告。那是下午，天很熱，就請恩來同志在天主堂的禮拜堂里講，禮拜堂里面和外面廣場上都擠滿了人�！薄岸鱽硗�志報告結束時，全場喊起了‘歡迎周恩來同志唱歌’的口號，接著是雷一般的掌聲。”“于是，恩來同志先振臂指揮大家唱了個黃自的《熱血滔滔》歌，又指揮大家唱了個星海的《到敵人后方去》。在全場熱烈的鼓掌聲和歡笑聲中，我們送走了恩來同志，他上馬揚鞭而去�！�

　　“七月十一日的晚上，中央舉行歡送晚會�？扇莅税偃说年儽惫珜W禮堂，人們擠坐得滿滿的。在延安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差不多都來了，還來了中央各部門的許多負責同志�！薄巴頃�開始，由黨中央組織部李富春同志代表黨中央致歡送詞，由我代表上前線的師生致答詞。然后由陜北公學劇團演出一些精彩的小劇目�！薄肮�(jié)目開始了，但是周副主席還沒有到。這時，忽然有一個警衛(wèi)員匆匆忙忙跑進會場來，向毛主席報告，說：‘糟糕！周副主席的馬滑下溝里，周副主席摔傷了右臂，正包扎中。’毛主席和中央同志們都很震驚，晚會只草草演了兩個小節(jié)目就結束了。毛主席和中央的同志們?nèi)タ粗芨敝飨�去了�！?/p>

　　“原來，周副主席從楊家?guī)X騎馬出發(fā)，到陜公禮堂來參加送別晚會，騎馬過了延河，他的馬突然受驚，跳了起來，恩來 同志沒有防備，馬滑摔下去，岸邊是一個樹根坑，還有嶙峋的大塊亂石，恩來同志右臂摔撞在一塊尖銳的巖石上，當時折斷，骨頭都露了出來，流血很多。后來，經(jīng)印度援華醫(yī)療隊的柯棣華大夫和巴素華大夫臨時包扎，上了夾板�！薄爱斈�，恩來同志為送別我們而傷臂之后，我本來要馬上去探望他，但因為要在第二天拂曉帶隊伍出發(fā)行軍，當晚還有許多急事要處理，終于沒有時間去看望他，后來只好在行軍路上寫了一封信，表示深切的慰問。”“幾年后，當我們中有人問起：‘你那次為歡送我們聯(lián)大上前線，傷了右臂，現(xiàn)在怎么樣？’恩來同志高高舉起右臂，哈哈的笑著說：‘你看，我這不是很好嘛！’”

　　從史料提供者的身份看，成仿吾是當事人，且是級別較高的領導干部，雖然不在周恩來墜馬受傷的現(xiàn)場，但當時的幾項活動都是他親自安排的，可以了解全面的情況。《周恩來傳》、《鄧穎超傳》采用的是當時在場的警衛(wèi)人員蔣澤民、王來音、劉九洲等人在粉碎“四人幫”以后的回憶材料，對現(xiàn)場情況的描述應當是可信的，但由于他們是一般工作人員，對于日期和活動內(nèi)容的記憶則不一定準確。

　　從史料提供者的個人素質(zhì)看，成仿吾曾和郭沫若等人組織“創(chuàng)造社”，是著名的文學家，對于細節(jié)的記憶能力要高于一般人。朱仲麗是王稼祥夫人，是一名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的醫(yī)生，在延安時與江青接觸較多，她回憶的江青馳馬造成周恩來墜馬受傷的細節(jié)，應當較為可信。但她不是當事人，對日期和活動內(nèi)容的記憶則較為模糊。

　　此外，相關史料也佐證了成仿吾說法的可靠性。據(jù)《周恩來傳》，“當時替他（指周恩來——引者注）治療的印度援華醫(yī)療隊的巴蘇大夫（即成仿吾所說的巴素華大夫——引者注），在日記中留下一段記載：‘一九三九年七月十日，晚上十點鐘，王部長請我們陪他去看周恩來同志。周恩來同志意外地從馬上摔下來，右肘的小臂下端骨折了。延安所有第一流的醫(yī)生都來了，給傷口進行了X光透視和包扎。我們看到他正在用左手練習寫字，因為他知道很長時間他將不能用右手寫字�！�”（原印度援華醫(yī)療隊成員比 。庫。巴蘇大夫在華期間的日記，原名《中國之行》）日記提到“晚上十點鐘”去為周恩來治傷，說明不會是白天受傷，否則不會拖到晚上十點鐘。此記載可為成仿吾關于周恩來前往參加歡送晚會途中受傷作有力佐證。朱仲麗在《燦燦紅葉》中回憶說：“毛澤東同志知道這一情況后，即刻去慰問周恩來同志，并且嚴厲批評了江青�！边@一記載與成仿吾“晚會只草草演了兩個小節(jié)目就結束了，毛主席和中央的同志們?nèi)タ粗芨敝飨�去了”的說法相吻合。

　　綜合以上的分析，可以作出以下幾個判斷：一、周恩來右臂受傷的日期應為1939年7月10日。巴蘇大夫的日記《中國之行》中的記載，比起后來的回憶，更為可信。同時，成仿吾的回憶在日期上不是十分肯定。他說：“七月七日，正是神圣抗戰(zhàn)兩周年紀念的日子，毛澤東同志來給我們做報告了�！薄熬o接毛主席講話的二、三天以后，大約是七月十日，周恩來同志來做報告�！比绻�是七月九日做報告，那么歡送晚會就應當是七月十日。二、周恩來是在前去參加中央舉行的歡送晚會途中受傷，而不是去中央黨校做報告。三、周恩來墜馬受傷，直接原因是江青馳馬造成周恩來坐騎受驚所致。

　　本人在此還有一個疑問：成仿吾的回憶錄《戰(zhàn)火中的大學》1982年6月即已出版，書中對周恩來右臂受傷的前后經(jīng)過敘之甚詳，然而《周恩來傳》的著者卻并沒有采用，是當時沒有見到此書，還是另有其他原因，尚望知情者賜教。

　�。�2007年7月18日初稿，2008年2月18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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