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為:,印度與中國的差距怎么可能縮?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2008 年12月7日,我再次來到了印度的最大城市孟買。由于11天前剛發(fā)生了恐怖主義襲擊,來孟買的人銳減,飛機上的座位一半都空著。我過去抵達孟買都在夜間,所以對這個城市沒有什么"空中印象"。這次我特意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希望從空中一睹這個印度的傳奇城市。上午11點05分,飛機徐徐下降,我看清了,但也震驚了,我看到的不是一個現(xiàn)代大都市的壯麗城廓,而是一望無邊、密密麻麻的貧民窟。我早就知道這個1400多萬人的大城市中60%左右的人至今還住在貧民窟,但從空中看到貧民窟如此巨大的規(guī)模,于我也是第一次,只能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出了機場,坐上計程車,行駛在通往市中心的"大道"上,但我看到"大道"的兩邊還是貧民窟。安頓下來后,我又坐上孟買那種無門的城軌列車,從市中心的第一站Churchgate上車,一直坐到孟買城北的終點站 Borivali, 縱貫整個大孟買城區(qū), 一路上看到的竟然還是大量的簡陋屋和貧民窟,某些地段也有一些新建的高樓,象征了渴望崛起的印度,但它們大都被包圍在汪洋大海般的陋宅之中。

          第二天,我和印度朋友S君一起走訪了一個叫達拉維(Dharavi)的貧民窟,據(jù)說這是亞洲最大的貧民窟,居住著100萬人,緊靠著孟買金融中心。坦率地說,這里的居所哪能算是房子,它們是暗天無日的窩棚,人均居住面積只有2-3平米,平均1400多人一個廁所(另一說法是上萬人一個廁所),蒼蠅亂飛,老鼠亂串,各種傳染病頻發(fā)。這個貧民窟還是孟買最大的廢品處理場:我看到無數(shù)打工者(很多是童工和低種姓者),他們把各種各樣的廢塑料、廢電腦、廢瓶子、廢罐頭、廢紙箱一一加以分揀,重新處理,這些人沒有手套、口罩等最起碼的勞動保護,連焚化廢錫鐵皮的爐前工也不戴口罩和眼鏡。S君告訴我這里大部分勞工每日工作12小時,日均收入不到1美金,周末也不休息,自己還要管吃。

          孟買貧民窟里有很多非政府組織,其中一部分是在真心誠意地為貧民做好事,如辦學、行醫(yī)等,但另一部分則是黑社會組織,在貧民窟里呼風喚雨,甚至控制了供水(這個貧民窟每天只有3個小時的自來水供應)供電(經(jīng)常停電),他們還與政客勾結,使孟買的貧民窟成為一些政客的穩(wěn)定票倉。

          血汗勞動、童工奴隸、專橫的黑社會,這一切不是發(fā)生在印度的窮鄉(xiāng)僻壤,而是發(fā)生在這里,發(fā)生在印度的經(jīng)濟、金融和文化中心,發(fā)生在"印度的上海",發(f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個所謂世界最大的民主國家里,人們對這類事情似乎已經(jīng)麻木,原因大概有三:一是這類事情太多,數(shù)不勝數(shù),法不責眾,所以大家都睜一眼閉一眼;
        二是這里的勞工大都屬于低種姓,其他種性的人很少關心他們的命運;
        三是這里很多的政府部門和官員腐敗成風,早給雇主收買了。

          我問S君政府為解決貧民窟做了些什么?他告訴我,1995年政府制定了一個計劃,五年內要改造孟買90萬戶貧民窟"住房",但5年過去了,一共完成了6000戶的改造(戶均5人,改造后的戶均居住面積為21平米)。我怕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他一下,他干脆用筆把這句話完整地寫在我的筆記本上。在《中國觸動全球》一書中,我曾寫過自己過去訪印的觀感:"你可以開車從北京或上海市中心出發(fā),往任何方向開,只要不開到海里去,不開出國境線,開20個小時,你會看到很多的農(nóng)村和城市,你把你一路所看到的貧困現(xiàn)象加在一起,可能會少于你從印度的孟買、德里、加爾各答市中心往城外開2個小時所看到的貧困。這些印度城市及其周邊地區(qū)還是印度相對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但你仍不時可以看到中國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可以說已經(jīng)絕跡的那種赤貧:幾十萬人居住的大片的貧民窟,那種衣衫襤褸,無家可歸的赤貧。中國通過近三十年的改革開放,赤貧人數(shù)大幅下降,而印度還遠遠沒有做到這一點"。這次訪印歸來,我這些話一個字都不用改。

          印度有一大批只會空談的政客,他們在競選時總是胡亂地向選民開空頭支票,什么"5年后讓世界忘掉上海,只談論孟買",以我對印度的觀察,孟買20年后也達不到上海今天的水平。坦率地說,在這個印度最發(fā)達的城市,今天一半居民的居住條件還不如中國大部分的農(nóng)村地區(qū),還不如我們汶川地震災區(qū)的簡易房,真不知道孟買怎么趕上上海,真不知道印度怎么趕上中國? 印度這幾年在軟件、外包、制藥等行業(yè)有長足的發(fā)展,說明了印度這個國家確實有巨大的發(fā)展?jié)摿,某些方面的?jīng)驗也值得中國借鑒,但這些行業(yè)迄今所創(chuàng)造的就業(yè)機會有限,印度的人口增長又快,印度也因此而無法解決長期困擾自己的赤貧問題。

          國內一些人主張學習印度的民主,甚至學習印度的貧民窟,認為這是尊重人權,我真想建議這些人去印度發(fā)達地區(qū)的貧民窟小住一兩天,親身體驗一下印度勞苦大眾的實際生活狀況,了解一下什么叫"賤民",什么叫 "滾地龍",什么叫"暗天無日"的生活,什么叫"兒童奴隸",什么叫"黑社會民主",什么叫"沒有最起碼的尊嚴和人權"。

          還有一些學者認為中國的貧富差距超過了印度。中國貧富差距擴大是一個事實,需要我們非常認真地處理,但印度的貧富差距確實遠遠大于中國。我們這些學者用的是基尼系數(shù),說中國的基尼系數(shù)達到了0.45,高于印度,所以中國的貧富差距高于印度。問題是基尼系數(shù)只計算人的收入差距,而不計算一個人是否事實上擁有土地、私宅等,中國的農(nóng)民工絕大部分在家鄉(xiāng)都有自己或者親人的土地和私宅。而印度與大多數(shù)發(fā)展中國家一樣,從未進行過真正意義上的土地改革,很大比例的農(nóng)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一旦流入城市,貧民窟就是他們的"天堂"。我真是希望中國有志于研究貧富差距問題的人,把土地、私宅這些資產(chǎn)也考慮進去,再來進行一些更有說服力的比較。是否擁有私宅,對于一個農(nóng)民,甚至對于一個社會來說,可能意味著生活品質的天地之別!

          "貧民窟與孟買恐怖主義襲擊有沒有關系?",我問一位印度報社的資深編輯,他毫不遲疑地對我說:"當然有關系,我們孟買市內就有一個索馬里。孟買**的人口有200多萬,但大多數(shù)的**都貧窮,住在貧民窟,年輕人失業(yè)率極高,宗教極端主義在這里有市場,不少人從事販毒,收買了孟買的警察和官員,而且與來自巴基斯坦的**恐怖主義分子里應外合"。我不知道這個分析是否準確,但我碰到的印度學者中至少一半人都同意這個觀點。

          印度產(chǎn)生了一些世界上一流的科學家,企業(yè)家,我教過的印度學生也大都非常優(yōu)秀,即使在條件如此惡劣的孟買貧民窟,我也可以感受到印度最底層的勞苦大眾為改善生活而辛勤勞作,我對印度的最終崛起毫不懷疑,但我也認為印度只有從自己的國情出發(fā),對自己的政治制度進行大膽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否則印度很難真正崛起?上Р簧儆《裙賳T和學者被西方的不值錢的贊揚吹得飄飄然,真的以為印度擁有一種比中國更為優(yōu)越政治體制,很快就會在各個方面超過中國。我得出的結論正好相反,印度今天的所有問題都與其政治體制差勁有關。由于這個體制,印度無法有效地解決印度的"種姓制度"問題,特別是1億6千萬賤民無法真正獲得解放;
        也無法有效地解決婦女解放、土地改革、農(nóng)村貧困、城市貧民窟、恐怖主義威脅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基本問題不解決,印度怎么崛起?印度與中國的差距怎么可能縮?

          我這次訪印期間,印度朋友和我聊得最多的是孟買恐怖主義襲擊這個話題,我第一次感到這么多印度人都有一種無力感,因為這次危機暴露出印度太多的問題:警察不爭氣、情報系統(tǒng)不爭氣、政府部門不爭氣、官員更不爭氣,印度是世界上遭受恐怖主義襲擊最多的國家之一,以孟買為例,從2002年以來,幾乎每年都有較大規(guī)模的恐怖主義襲擊,2006年夏天,縱貫孟買南北的這條城軌就發(fā)生過大爆炸,造成了200多人死亡。但是到了2008年,印度上上下下的防恐意識仍然薄弱。

        2008年11月的恐襲發(fā)生后,印度精銳的反恐部隊,花了9個小時才抵達襲擊現(xiàn)場。我在尼赫魯大學和印度學者討論中國發(fā)展模式,一位印度學者問我:如果中國碰到這樣的恐怖主義襲擊會怎樣應對?我說,中國迄今為止還沒有碰到這么大規(guī)模的恐怖主義襲擊,所以不好說,但我可以談一件事:2008年5月中國汶川發(fā)生了特大地震,震中在中國中部山區(qū),遠離國家的經(jīng)濟、金融中心,但我們的軍隊在20分鐘內就啟動了救災機制,我們的總理在2小時之內,就坐在飛往災區(qū)的飛機上了,我們的醫(yī)療隊3、4天內就覆蓋到所有1000多個受災的鄉(xiāng)鎮(zhèn),直接救助2千多萬災民。另一位學者追問:"您是不是想證明‘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我說:"您錯了,不是‘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而是‘良政"比‘惡政"更有效率。中國發(fā)展模式的相對成功證明:不管什么政治制度,最后一定要落實到‘良政"才行,落實到中國人講的‘以人為本"、‘勵精圖治"才行。‘良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瑞士,也可以是非西方的政治制度,如新加坡、香港特區(qū), 中國在這方面雖有不足,但遠比絕大多數(shù)發(fā)展中國家做得好;
        ‘惡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海地、伊拉克、菲律賓、剛果、格魯吉亞,今天恐怕還要加上破產(chǎn)的冰島;
        也可以是非西方政治制度,如緬甸。"我回答完,會議廳內一陣沉默,會議主席說:看來我們印度人也在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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