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蘇力：我們沒有見證歷史，我們就是歷史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77-78級各位校友——師兄、師姐和同窗們，各位嘉賓：

　　我感到很尷尬，從剛才的稱呼中，你們就可以感到我的尷尬了。也當了好些年院長了，也在各種場合講過各種類型的話，歡迎的、鼓勵的，甚至吹捧的；
但此刻，在這里，我不知道怎么講話。因為我的身份不確定，在我的老師面前，在77級師兄師姐面前，在我同窗四年的同學面前，我是誰？不知道怎么講話，還因為百感交集，我就是你們的一員，分享了你們——我們——77、78級同學在這所學校的所有經(jīng)歷和情感。我甚至無法太多贊美你們，盡管你們太值得贊美了，但這會不會變成自夸？！　

　　但我還是首先以官方身份表示一下，就一下，原諒我；
今天，我總算是理解什么叫做“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了。那就讓我今天這條“蛇”，代表北大法學院，熱烈歡迎北大法學院77-78級校友！毫無疑問，你們是北大法學院建系、建院100多年以來最值得驕傲的，也是最幸福一代校友。今天，你們不少人千里迢迢，漂洋過海，攜妻帶夫，攜子帶女，來到這里，為了我們的同窗情誼，為了我們無法釋懷的飽滿青春，為了我們對祖國、對北大、對法學院、對老師的感恩�！�

　　你們——我們——是77，78級！一個注定寫進共和國歷史的年級。我們的北大生涯同當代中國偉大的改革開放一起起步。我們沒有見證這一段歷史，我們就是這段歷史！我們每個人都是其中的一個細節(jié)。30年了，往日栩栩如生：在一個非常貧困但充滿希望的年代，我們努力了，啃著窩窩頭，吃著一分錢的咸菜，喝著飄著幾片菜葉的清湯，我們度過了匆忙又充實的四年大學生涯，然后迅速并成功地投入到偉大的改革開放的社會主義事業(yè)中。30年了，無論我們個人有什么起伏，有什么挫折、不快甚或不幸，但我們的國家迅猛發(fā)展，今天正不可遏止地和平崛起，遠遠超過了我們當年的想象——記得嗎，我們曾認真討論，其實也就是懷疑，到2000年中國經(jīng)濟果真能否“翻兩番”？！“我們正在前進，我們正在做我們的前人從來沒有做過的極其光榮偉大的事業(yè)”。我們?yōu)檫@個事業(yè)驕傲、自豪和幸福。我們支持改革開放，不因為我們是這個事業(yè)最早的受益者，只因為這個事業(yè)正在實現(xiàn)1840年以來我們這個民族一代代志士仁人追求的偉大夢想，因為它代表了整個中國最廣大人民長遠的根本利益；
正是為了這一點，我們才從祖國的四面八方走來，才有了這個“77、78級”，才有了那個永遠激情的3•20之夜——我們點燃宿舍的笤帚，喊出了“團結(jié)起來，振興中華”……　

　　北大法學院也在這30年大大發(fā)展了。我們已經(jīng)成為北大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院之一，是北大的品牌之一；
公道地說，有不少數(shù)據(jù)表明，我們就是中國大陸最好的法學院（對不起，王利明院長聽到了，一定會同我較勁，甚至“翻臉”）。但正如4年前在北大法學院100周年慶祝大會上我說的，這些并不是我們的追求；
我們的目標是，用10-15年左右的時間把她建成亞洲最好的法學院或之一，并在這個意義上，進入世界一流法學院。這不是好大喜功或浮夸，這是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需要，而且我們已經(jīng)具備了一些條件：我們有最優(yōu)秀的學生，我們的硬件設(shè)施也已大大改善，我們的科研水平在迅速上升，自由平等的學術(shù)風氣已經(jīng)形成，許多制度措施在全國各高校法學院都開了風氣之先。兩天前，在北大法學院的“五四”學術(shù)討論會上，無人要求，但所有老師都平等發(fā)言，相互“拍磚”，搶話筒、辯論，沒有什么職稱、職務(wù)、年齡、輩分、身份以及特別是“政治正確”的禁忌，唯一只有學術(shù)、思想、邏輯以及經(jīng)驗的考量。請相信你們的母校，一定會建成中國最好、世界一流的法學院�！�

　　但北大法學院需要你們的全力支持，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對法學院畢業(yè)的師弟、師妹們多加關(guān)照，或有時間來學院做個講座，或哪怕是100塊錢的捐助，或是有什么關(guān)于法學院發(fā)展的好主意，或是幫助聯(lián)系某個慈善家為法學院捐一筆錢或一個講席教授。我們都要。但最重要的支持一定是你們的杰出和成功，在各行各業(yè)，無論法界、商界、學界還是政界，無論是在大陸，港、澳、臺還是海外。北大法學院要為中國的和平崛起做出全面努力，不僅要產(chǎn)生杰出的法學家、法律家和企業(yè)家，而且要產(chǎn)生偉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而你們前進的每一步都是對北大法學院最重要的支持，對北大的最大支持。　

　　30年了，我們的老師更老了，但老當益壯；
我們祝他們健康、長壽。但我們也都進入了壯年。兩屆同學中，最大的已經(jīng)退休了；
郭明瑞校長就剛剛從校長位置上退下來；
最年輕的也接近50年了。想當年，李建生同學在水房里，往眼角抹我們男女同學唯一的化妝品——今天的年輕人甚或不知為何物的“雪花膏”，試圖阻止魚尾紋的滲透（補訂；
在我講話時，李建生同學當場“抗議”，說這發(fā)生在他讀研期間；
但我拒絕平反這個“冤案”，因為它是那個時代我們生活狀態(tài)的一個溫馨符號�。�；
但今天，在座的任何一位女同學恐怕都有各式各樣的甚至國外進口的化妝品，卻再也無法掩飾我們眼角甚至是額前的皺紋了。今天一大早，我也是先到校醫(yī)院看了牙，殺了牙神經(jīng)，然后趕來會場的。30年時光沒有磨損我們的理想，但還是磨損了我們身體的某些部件。再過10年，最多15年，我們這些人大多將退出歷史舞臺的中心，盡管還不會退出歷史舞臺。因此，不說其他大的了，法學院首先希望你們各位校友多加保重。不只是保重身體，還要保重自己的聲譽；
尤其是，我們的職業(yè)往往在法律邊緣，不僅有潛在風險，甚至要防備有人搞“小動作”�？傊�，干什么事都別過分了，都得“悠著點”，這也是對自己，對家人，對北大，對我們熱愛的法學院負責。第二就是你們——我們——這一代還有提攜和培養(yǎng)下一代的責任。要在我們每個人從事的工作崗位上，把我們的人生經(jīng)驗教訓告訴他們，特別是在眼下民粹主義上升的年代，要盡可能地讓他們懂得歷史，理解前輩；
堅持改革、開放，堅持科學、理性，堅持坦蕩、正派；
熱愛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把我們積累的卻無法通過言辭或書本傳遞的廣義知識有效地傳遞給下一代。我們在各方面都要做個好的榜樣，為了北大和北大法學院，為了中國，為了中華民族，為了我們的子孫后代�！�

　　30年了，昨天我們唱著“再過20年，我們來相見”，仿佛十分遙遠；
而不知不覺，已經(jīng)30年了，真是感慨萬千！剛剛在準備這個講稿時，會場背景音樂是小提琴曲《同一首歌》；
我特別喜歡這首歌，特別是感慨其中的一句，“每一次相逢和笑臉都彼此銘刻”。今天，我們?nèi)雽W30年的聚會就是這樣一個幸福的時刻，讓我們彼此把掛著淚水的笑臉銘刻，我們期待著下一次幸福相逢！　

　　2008年5月2日匆匆于北大北配樓；
5月4日補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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