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無可奈何還是無言以對——有關(guān)周作人評說點滴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突然發(fā)現(xiàn)《周作人:橫遭歷史掩埋的悲憫情懷》一節(jié),缺少一個結(jié)尾。趕緊補上如下:

          就文學話語而言,周氏兩兄弟分別開拓出了兩種不同的話語傳統(tǒng)。魯迅以遵將令的方式,首創(chuàng)了匕首、投槍般銳利的雜文話語;
        周作人承明末小品、融西方人文精神,塑造了白話文學的悲憫品質(zhì)。魯迅的雜文傳統(tǒng),后來被注入了毛式斗爭哲學,被奉為毛時代的文章圭臬。有時被當作互相攻擊的雙方,共同使用的武器;
        就像文革時代,你死我活的雙方,全都高舉毛氏語錄。而周作人的悲憫傳統(tǒng),則被一場場沒完沒了的斗爭作踐得越來越暴虐的歷史,悄然掩埋。直至八十年代以降,文學開始解凍之際,爭先恐后地搶到時代前列的知識分子回首五四新文化,也只知爭相扮演啟蒙家,完全茫然于什么叫做謙卑和憐憫。那個年代為什么薩特最走紅,因為那個法國人跟魯迅有點相像。即便有人談?wù)摽ǚ蚩ǎ膊皇且驗閷Ρ瘧懢裼兴I(lǐng)略,而是卡夫卡小說很現(xiàn)代派,開啟荒誕派文學的先河。等到有人想起周作人,即便寫出其傳記,依然茫然于周作人的人文底蘊,究竟在哪里。倘若回首自八十年代中期迄今的中國先鋒文學寫作,無論是詩歌還是小說,最讓人驚訝的,恐怕就是周作人傳統(tǒng)的闕如。詩歌的時代強音叫做,我不相信。小說最流行的句子是,我是流氓我怕誰。

          周作人在五四時期寫過一首白話詩,《小河》,被胡適稱為新詩第一首杰作。殊不知,此詩所描寫的那條小河,恰好成了周作人命運的象征。周作人的文學傳統(tǒng),就像那條小河一樣,被一道石堰死死地擋住。一語成讖,一詩也同樣可以成讖。假如有人問道,那道石堰筑在哪里?那么回答應(yīng)該是:筑在許多中國人的心里。當人人心里裝滿了毛式話語和魯迅雜文,那么周作人的那條小河,只能在天邊外遠遠地徘徊。

         。ù斯(jié)全文完)

          諸位好。補完此節(jié),跟大家作點交流。由于習慣了自言自語,已經(jīng)不太知道如何跟人對話。不是擔心樹敵,而是害怕不小心傷到了朋友。即便說不懂對話,也會被人誤解為不把他人當回事。所以更加惶然。

          先說幾句看了跟貼的感想。童志剛君人如其名,雖觀點不同,但品性耿直,理當尊重。名志剛,又跟童姓相聯(lián),一般都很性情。一笑。鄒鋒君無疑是個明白人,是個不說也明白之人。與鄒君共勉的是,學會向?qū)Ψ綄W習。千言萬語也罷,寥寥數(shù)語也罷以,總有一句是有道理的。哪怕對方觀點再不可取,至少堅持己見,不人云亦云,不耍滑頭,不隨眾起哄,是應(yīng)該尊重的。任何思考,只要是自己的自由的思考,都是有意味的。中國人飽受斗爭哲學之苦之毒害,已經(jīng)習慣于把爭論理解為戰(zhàn)勝或者消滅;
        殊不知,爭論其實是對自己的一種豐富。莊子跟人爭論起來,有時也很認真。但仔細品味一下,你可以發(fā)現(xiàn),莊子被對手不知不覺地豐富了。就此而言,區(qū)區(qū)總懷疑莊子一面跟人爭論,一面在暗自竊笑。

          網(wǎng)事君血氣方剛,勤于思考,思路也很清晰。只是有關(guān)幾個話語的劃分,過于粗疏。國民政府假如談得上有什么話語的話,那么應(yīng)該是儒家。蔣氏信奉儒家,處世上崇拜曾文正公,個性上又崇拜希特勒。后來的新儒家,頗有意識形態(tài)標舉的意思,不認同共產(chǎn)主義?蓞⒁娔沧谌热说男。所以杜維明跑到大陸講新儒家,不會被余英時瞧得起。毛之于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主要是自韓非子以降的權(quán)術(shù)(所謂的法家)、后來由《三國演義》發(fā)揚光大的權(quán)謀心計;
        學雷鋒樹榜樣,則是儒家治人治心的招術(shù)。很難一概而論。專制者經(jīng)常很實用。什么有利,就用什么。英美自由主義,主要是以胡適之為核心為旗幟的自由知識分子。包括梁實秋、羅隆基、后來的儲安平等人。胡適在國民政府任過職,但并沒有放棄過自由主義立場。同樣道理,蔣氏政府邀請胡適出仕,也并不意味著認同胡適自由主義的理念。毛舉的馬列旗幟也有區(qū)別。主要是列寧主義和斯大林主義。馬克思、尤其是青年馬克思,倘若活在毛時代,是要被槍斃的。此外,倘若可以說有魯迅話語,那么理當加上周作人話語。周氏兄弟奠定了現(xiàn)代新文化和白話文學的兩種話語傳統(tǒng)。這是我特意補上最后這個結(jié)尾的意思所在。

          不過,此節(jié)的重心,并不在于與魯迅的區(qū)別,而在于周作人散文和明末小品的辨析。這是可以寫一部論著的。區(qū)區(qū)在此只能訴諸寥寥數(shù)語。倘若有沒讀過明末小品、或者知堂散文者,務(wù)必請讀一讀之后,再看看區(qū)區(qū)此節(jié)是否在理。不過,區(qū)區(qū)相信,澤雄君一定讀明白了。所以有了,加精為證。倘若僅就讀書人的字面涵義而言,澤雄君確然。區(qū)區(qū)算不上。以前在紐約,也有過一位朋友,跟澤雄君很相像,嗜書如命。無所不知。音樂繪畫也在行。有一次替我到哥大圖書館借得王國維文集,隨手翻開,大為感嘆:這里面字字是學問,大補,大補。音容笑貌,至今歷歷在目。此君的問題在于,喜高談闊論,懶于筆耕。這是不及澤雄君之處。當然,也許述而不作,也是一種樂趣。

          周作人這個話題,倒是一直想說一說的。也算如愿以償。記得,錢理群君的《周作人評作》出版后,讀了不太苛同,曾與錢君當面論之。那次在北大聚會同行朋友,入晚,住在錢君家。彼此論說一番之后,錢君最后說道,沒辦法,寫作此書時,導師王瑤先生一再關(guān)照,不要觸犯禁區(qū)。記得錢君還引用了人家這么個說法:要尊重民族感情。如今想來,忍俊不禁。其實,那時就算可以闖入禁區(qū),無論是錢君還是區(qū)區(qū),都未必知道如何闡說。當時,區(qū)區(qū)思路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清晰。后來寫的那篇魯迅周作人論,比作唐吉訶德和哈姆雷特,不太確切。

          也是在北京,那晚是住在吳福輝家。當時,汪暉君恰好也住在附近,有一番聊天。彼此說到投機處,汪暉君告知一段往事。當初汪君從揚州師范考到北京就讀時,其業(yè)師托他到其師祖、與吳梅齊名的詞學大師龍榆生的墳上,上柱香。汪君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龍先生的女兒女婿;
        兩位老人,住在一個很不起眼的院子里。在老人的指引底下,汪君遵囑上墳焚香祭過之后,分手之際,老人突然叫住他,問道:現(xiàn)在你們年輕人,怎么看周作人先生?據(jù)汪君說,他當時就按已有的說法和定論,說了一番。老人非常感慨地嘆了口氣,說,將來,不知還會不會有人理解周作人先生。汪君轉(zhuǎn)述完畢,也跟著嘆了口氣,說,自己當時年輕,不太懂事。言下之意,很后悔那么說。那時的汪君,還不是后來的新左人物。

          還有就是文中提及的,在上海一位友人家里,與鄧云湘老先生談及周作人。區(qū)區(qū)當時的提問是:你們這代老人是怎么看周作人的?然后就是那個回答:知堂老人,一生,沒做過壞事。鄧老先生說完,區(qū)區(qū)暗中一陣慚愧。老先生“知堂老人”四個字,就足以讓區(qū)區(qū)無地自容。竟然在老先生面前直呼其名:周作人!

          記得也跟讀研究生時的導師,錢谷融先生,談到周作人。區(qū)區(qū)當時還不知道錢先生如何看周作人,試探性地說:周作人有些想法,好像不下于魯迅。錢先生聽了,馬上提高嗓門,斬釘截鐵地說道:周氏兄弟的深刻,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是無出其右的。老先生說著,眼睛里閃著激動的光芒。區(qū)區(qū)明白老先生此話的重點,不在于說魯迅如何深刻,也不在于說周氏兄弟如何深刻,而在于強調(diào)周作人的深刻。因為魯迅,是不言而喻的,不需要如何強調(diào)。唯有周作人的深刻,是需要強調(diào)的。

          寫完此節(jié),很想讓上述幾位老人過目,倘若他們還在世的話。遠在彼岸,恍如隔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有關(guān)周作人,明白的老一輩學人,是無可奈何。至于想要明白或者還不太明白的年輕一輩學子,是無言以對。談?wù)撨@么個話題,使用的語言,都有講究。更遑論其它。

          區(qū)區(qū)雖然跟燕談諸君無多交往,除了個別朋友之外;
        但區(qū)區(qū)愿意,成為大家的朋友。倘若諸位真有意討論這個話題,區(qū)區(qū)很樂意提這么幾個問題,拋磚引玉。

          為什么要比較周作人散文和明末小品?因為風格相近,還是背景相似?(明末清初,清末民初。)

          為什么把周作人與李叔同相提并論?是否成立?是,為什么?否,為什么?

          為什么把周作人的文學定位,設(shè)在《紅樓夢》和卡夫卡小說之間?期間究竟是什么樣的淵源?

          為什么說周作人是五四新文化之人文精神的靈魂人物?是那個小品散文流派的靈魂人物?

          但愿大家感興趣。倘若錢理群君和汪暉君有知此節(jié),也許也會有興趣的。當然,也可能早就忘記了。不知如今的中國學府如何了得。但區(qū)區(qū)看到,在美國學府里,思想是自由的,但生存也是相當實際的。在校園里生活慣了,在城市里流浪,似乎很不幸?墒且虼硕饬藢W校的種種俗務(wù),又暗自慶幸。我跟許多學者教授的區(qū)別,可能在于;
        一者吃飯,是為了能夠繼續(xù)寫作;
        一者寫作,是因為可以更好地吃飯。顛沛流離之際容易想到周作人那樣的苦住,至少還算一份安定;
        一旦打著飽咯,可能連魯迅都不愿意談?wù)摿。有時覺得悲哀,白話文問世以來,能夠?qū)懽鞯膰嗽絹碓蕉啵墒遣恢獮楹,中國當代文學離文學越來越遠,比一些現(xiàn)代文學還要遠。文學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很少有人知道。而真正知道了的,只能是,卻道天涼好個秋。

          謝謝大家!

          

          李劼

          2009年6月29日星期一于紐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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