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釗：奧運圣火背后的陰影

　　E•霍布斯鮑曼在《在傳統(tǒng)的發(fā)明》（譯林出版社，2004年）中指出，歷史上許多所謂的傳統(tǒng)，真要考證起來，其實相對于歷史的長河來說，都只是具有很短暫歷史的傳統(tǒng)。傳統(tǒng)是創(chuàng)造的，是人為強化的，不一定具有悠久的歷史。奧林匹克大會開幕式上圣火傳遞儀式就是這樣一個現(xiàn)代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歷史暫短的新傳統(tǒng)。1936年柏林奧運會之前的共十屆奧運會并沒有圣火傳遞儀式。1936年柏林奧運會開創(chuàng)了這一新的莊重的儀式。

　　關于這個儀式來龍去脈，一般的說法：是德國奧委會秘書長卡爾•迪以姆1934年5月以德國奧委會名義向國際奧委會提案，得到認可后創(chuàng)建的。迪以姆積極參加1936年奧運會的組織、宣傳、運行等工作，參與圣火儀式籌劃，是沒有異議的。戰(zhàn)后他和拍攝《意志的勝利》、《奧林匹亞》等紀錄片的萊妮•雷芬斯塔爾一樣，因為曾為納粹宣傳作出貢獻，其在納粹統(tǒng)治時期的言行，在戰(zhàn)后“非納粹化“時期受到過審查。雖然未受到盟軍當局什么處理，可是對其與圣火儀式、納粹政權的關系一直是追究1936年柏林奧運會倫理責任的體育史研究者的關心所在。從筆者讀到的有關1936年奧運會的幾本專著[拉杰的《納粹的競賽：1936年奧林匹克》（David Clay Large, Nazi Games：The Olympic of 1936）；
門德爾的《納粹奧林匹克》（Richard D Mandell,The Nazi Olympics）、哈特-戴維斯的《希特勒的競賽》（Duff Hart-Davis, Hitler"s Games）和沢木耕太郎，《奧林匹亞：納粹的森林》（《オリンピアナチスの森》）]。來看，圣火儀式從設想到實施，無疑是在納粹指導和控制下進行的，一開始就與某種意識形態(tài)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卡爾•迪以姆設計圣火傳遞儀式提案，不久就得到希特勒重視，以后納粹黨宣傳部和教育部都參與相關的工作。在政府的奧運會組織委員會主持下，委員會的兩個成員翻山越嶺展開非常詳細的自希臘到德國線路調查和規(guī)劃，最后確定把全程3075公里分成12天的行程。這條線路附近地域，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就納入了了德國軍事擴張圈。所以以后也有一種傳說：以后德軍出兵巴爾干半島進攻希臘的時候，就是按照1936年奧運會圣火傳遞的路線，其中隱含了軍事上目的。沢木耕太郎，在《奧林匹亞：納粹的森林》一書中，談到戰(zhàn)后迪以姆訪問日本。期間，在回答日本奧林匹克研究者鈴木良德提出的“你的圣火接力傳遞儀式的提案是否出于陸軍方面的策劃”時，迪以姆回答：“是的”。（ 《オリンピアナチスの森》63-65頁）在火炬?zhèn)鬟f的過程中，帶有納粹的種族主義的色彩事情也不斷發(fā)生。根據(jù)當時納粹編寫的關于圣火的書籍說法，在希臘境內，人們對“新生的德意志”的感謝替代對復活了的希臘女神的感謝，圣火經過的時候，高叫：“嗨！希特勒！”當?shù)叵ＥD正教教會建筑物都懸掛納粹的鐵十字旗。當圣火到達維也納時候，廣場歡迎狂歡慶典響起高昂奧地利納粹黨的黨歌“旗幟高高飄揚”，表示與德國團結一心，向當時奧地利政府示威。當時納粹的《政府公報》這樣紀錄：“圣火到達維也納的時候，遇到預想之外盛大規(guī)模的凱旋行列�！备昱酄柨紤]到“影響不好”，一邊對德國各新聞機構作出限制：“不要隨便報道維也納的示威場景”，一邊假惺惺表示：對圣火為政治所利用感到遺憾。圣火通過捷克斯洛伐克時候蘇德臺區(qū)的說德語居民熱烈歡迎，而斯拉夫族的捷克斯洛伐克人表現(xiàn)出非常反感，不出人們所料，一年多之后——1938年所謂慕尼黑協(xié)定，捷克斯洛伐克進入德國版圖。

　　如果說最初德國奧委會迪以姆等人的圣火儀式的設想確實真是從以奧林匹克作為和平象征，促進國際之間相互理解的高尚理念出發(fā)，把希臘自由民參加的格斗、以不畏犧牲為榮光的價值觀作為現(xiàn)代奧林匹克精神的話，也不能否認柏林大會發(fā)生實際狀況，是與這種設想本來含意南轅北轍。納粹種族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把德意志民族作為古代希臘人人種在北歐直系血統(tǒng)之后裔，完全背離了席勒、海涅、歌德等人認為德國文化與希臘文化有精神上血緣關系的觀念。正因為納粹的理論家們提供了一套種族主義歷史背景理論，希特勒對奧運會和圣火傳遞產生了極大興趣，指示部下按照這一意識形態(tài)來控制、籌備、組織奧運會。這套理論敘述所謂古代希臘、特別雅典人之所以走向衰亡是因為要試驗民主主義，允許貴族與其他人種雜交，結果削弱了貴族自身力量。所以希特勒指示要宣傳我們是希臘人最近血統(tǒng)的北方后裔，民主主義導致消除了階級和人種差異。然而，圣火傳遞成了納粹意識形態(tài)宣傳最合適利用的一個創(chuàng)舉。所以，傳遞圣火的選手，每個人都必須是金發(fā)碧眼。戈培爾在柏林大會開幕的圣火傳遞儀式上祈禱：“燃燒吧，圣火！燃燒吧，永遠不滅的圣火！”的同時，在各國來客面前不得不稍微加以掩飾地說：“（圣火傳遞），標志著是我們德意志祖國、遷移到歐洲北方移民創(chuàng)建了與將近4千年前希臘的真正精神上的火焰聯(lián)系！”當時國際奧委會對這一創(chuàng)舉，向希特勒表示感謝，感謝德國對奧運會儀式的貢獻：“所有理解從奧林匹亞傳遞到柏林圣火的象征意義的人們，不僅為您提供了一個將過去與現(xiàn)在聯(lián)系起來的手段，還感謝您讓奧林匹克的理念永存所作的貢獻！”。自柏林奧運會起，也可以說戰(zhàn)后的奧運會，都繼承了1936年柏林奧運會這樣一個歷史短暫的“新傳統(tǒng)”——圣火接力傳遞儀式。然而，當年納粹鼓勵、利用這樣一個儀式的動因，卻是要強調日耳曼民族與古代希臘血緣上的直接聯(lián)系的正統(tǒng)性�！都{粹的競賽：1936年奧林匹克》著者、美國蒙塔納州大學教授拉杰指出，國際奧委會不僅不對納粹價值觀表示反對，而且還贊賞這樣價值觀，其本身嚴重違反了政治與體育相分離的原則。

　　美國、英國和法國民間反對運動員出席柏林奧運會的抵制運動未曾間斷過。盡管1933年底德國奧委會在納粹政府指導下，不得不在維也納對國際奧委會發(fā)表一個承諾遵守奧林匹克精神，不排斥猶太人選手參加柏林奧運會的宣言，納粹政府及完全受其操縱的德國奧委會，對美國和世界輿論的抵制也作出的不少所謂“讓步”。比如，1936年2月的冬季奧運會召開前夕在各國抵制思潮影響下，納粹當局考慮到反猶言行會引起各國來客“不良”反應，冬季奧運會的失敗會導致夏季柏林大會夭折，所以要求冬季奧運會所在地加爾米歇（Garmisch）在舉辦期間，撤除各種反猶太的政治宣傳品、標語牌，嚴禁反猶事件發(fā)生，并對廣播、報紙的報道進行嚴格控制，一反常態(tài)禁止任何反猶言論和暴行。再如，德國政府與奧委會表示同意擊劍女運動員海倫•梅耶（獲得擊劍銀牌）、冰球隊第一主力、明星運動員路德•巴爾（因為受迫害已經在法國避難，因德國奧委會召喚回柏林參加比賽）作為德國選手出席奧運會。但是，這些遮人耳目的臨時措施并不表明納粹放棄種族迫害的政策，除了實際上梅耶和巴爾都是一半猶太血統(tǒng)，在1936年紐倫堡血統(tǒng)法的規(guī)定許可之內，根本的原因是讓他們?yōu)榈聡�贏得獎牌；
相反，完全猶太血統(tǒng)女子跳高運動員當時全世界成績最好貝爾克曼就不在許可參加范圍之內。

　　值得一提，創(chuàng)議舉行圣火傳遞儀式的德國奧委會負責人之一卡爾•迪以姆因妻子有四分之一猶太人血統(tǒng)，不久被趕下德國奧委會領導的位子，由納粹黨官員接替他們職位，但是，依然作為納粹領導的部屬忠誠地為1936年柏林奧運會成功效力。迪以姆在德國進攻蘇聯(lián)之后，不斷在報紙上撰文或發(fā)表演說，鼓吹民族主義的自我犧牲精神、講授戰(zhàn)爭勝利、英雄與體育運動的關系。戰(zhàn)后也都從來沒為自己當年的努力內疚過，而迪以姆一直作為體育界元老擔任科隆體育大學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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