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只描寫了張岱與陌生人的一次偶遇,為什么卻能成為經(jīng)典名篇?它精妙在何處?
發(fā)布時間:2022-08-1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我不懂文學(xué),不知道什么文法、意境?可我去年第一次讀到《湖心亭看雪》時我就十分感傷,難以釋懷。
我那時候知道張岱這個人,不是因為他是文學(xué)家,而讀南明史時,讀到張岱輔佐南明魯王朱以海在舟山一帶抵抗北方清軍,可朱以海實在挑不起大梁,最終少魯王逃到臺灣,在康熙收復(fù)臺灣時自盡,明朝最后一個皇室也煙消云散。
而張岱躲進(jìn)山里,回憶了自己的一生,痛罵了自己一生,寫下了《陶庵夢憶》,其中記錄了幾十年前,那時的天下還是大明崇禎皇帝的天下,那時的江南還是未遭清兵屠戮的江南,他那時也只是一個傻呆呆的紈绔子弟……那年杭州的冬天,天云水俱白,純潔得無一絲纖塵,他在湖心亭擁爐把酒……可這一切都一去不復(fù)返,少年已去,故國已亡,唯有夢中的湖心亭看雪。
最羨慕古人的生活態(tài)度就在于這一點,無論是在游玩途中還是何時,路上遇到幾個人與自己心意甚合,就能走上去攀談幾句,聊開心了還能浮一大白,相遇一場、相識一場,就是朋友了,哪怕以后都不會再相見。
古往今來,西湖都是受文人墨客歌詠最多的美景,但寫西湖之雪美的,明末文人張岱這篇小品文,當(dāng)屬第一。這篇文章為什么經(jīng)典,因為有兩處絕妙,一為意境、二是心理。我們把全文分兩段來欣賞。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起筆點明時間、地點,自不用說。大雪三日,雪有多大?張岱不從視覺層面直接描寫,而是“湖中人鳥聲俱絕”,簡單明了七個字,人和鳥都躲了起來,雪后世界的幽寂寒冷就體現(xiàn)出來了,也奠定了全文的空明基調(diào)和作者內(nèi)心情緒。
讀這一句,特別容易聯(lián)想到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特別好玩的是,古人寫雪啊,所處時代不同,寫雪的感受也不一樣,日子好過的時候,雪怎么看怎么美,你看東晉謝道韞小時候詠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句中不見寂寥,盡是小女兒的才情,因為當(dāng)時謝家日子好過啊;再如李白《北風(fēng)行》寫“燕山雪花大如席”,雖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這首詩也寫得“哀”,但畢竟李白是盛唐詩人,詩中的盛世氣象仍在。
如果日子不好過了,那雪就變得寂寥落寞,柳宗元是中晚唐詩人,國力衰退藩鎮(zhèn)割據(jù);張岱是明末清初人,更是遇上了國家滅亡,江山易主,所以他們兩人這兩篇寫雪的作品,就有異曲同工之妙。
接下來張岱要去賞雪了,一個“獨”字,又有柳宗元“獨釣寒江雪”之孤獨感,正因有前文的“俱絕”,所以才有了這里的“獨往”,張岱可能在想:嘿,世間這些俗人,一下雪就躲起來,哪懂得雪景之美?——天、云、山、水上下一白,這是一片蒼茫中,讀者看到的是強烈的空間感,但這種天地茫茫一色,未免顯得虛幻不真實,所以作者筆下又有了“猛然發(fā)現(xiàn)“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寥寥幾點在這里產(chǎn)生了強烈的對比感,讓蒼茫天地更有層次,空間更加廣闊。
這一段,是全文寫雪的核心,也是意境所在。王國維說無我之境,只有在作者處于寧靜直觀的狀態(tài)中才有,張岱立于“宇宙”中心,世界一片蒼茫,正式寧靜直觀的狀態(tài),所以寫出了“無我之境”。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張岱到了亭中,與“舟中人兩三!毕嘤,“湖中焉得更有此人?”一句對白而已,雙方的驚訝和意外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接著舟中人“拉”,這是意趣相投的熱情與喜悅,雖然彼此只是路人,但情感上是相通的。張岱“強飲”,大家心中的欣喜如何表達(dá)呢?一切盡在酒杯中,強飲三大白吧!
寫到這里,全文孤寂清冷的基調(diào)上,終于有了一些暖意。
最后,離別時,舟中人喃喃道:“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你以為這是舟中人說的話嗎?其實這是作者內(nèi)心的獨白啊——“我”以為全世界都是俗人呢,誰知道在這里還遇到跟我一樣懂得欣賞雪景的文藝青年!
你讀這篇文章,哪里像是一篇文章呢,明明是一副山水畫啊,全文寫意傳神,沒有過多的描寫,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一字不寫,無聲勝有聲,乃是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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