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谷孫 胡桃殼里做主人]胡桃殼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18世紀的英國文豪塞繆爾?約翰遜稱詞典編纂為success without applause,diligence without reward(無償勞作,雖成無榮),稱編詞典的人為harmless drudges(無害的苦工)。在中國,對這些話最熟悉、最有體會也最有切膚之痛的,是不是要算陸谷孫先生了呢?
他最負盛名的就是編詞典。1976年起,他參加《英漢大詞典》的籌備和編寫,1986年11月開始擔任主編。這部1500萬字的《英漢大詞典》是由中國學人獨立研編的第一部綜合性英漢詞典,出版十余年來,影響難以估量。他又花6年時間主持修訂了《英漢大詞典》(第2版),前不久面世。
他的大名在當今中國英語教學界也是無人不曉,他“代表了新中國自己培養(yǎng)的英語學者的水平”。
標簽 遺老遺少 護衛(wèi)母語 鐵齒
>>為朱基和港督做同聲傳譯時,他興之所至講起了王羲之和莎士比亞
《英漢大詞典》(第2版)的責編張穎說,詞典面世后,陸谷孫先生就提議在網(wǎng)上開設勘誤站,讓人們挑錯,陸先生自己來當版主。講著講著她樂了,說后來這個討論版有點串味兒,大概受版主的“誤導”,討論起詩詞來,還很熱烈!瓣懓嬷鳌眲t跟她說,不能再當下去了,恐怕要上癮,會把時間全擱進去。
陸先生曾經(jīng)說:“因為我喜歡舞文弄墨,是一個酸腐文人,也有人叫我‘遺老遺少’。我喜歡寫點文章,玩弄點雕蟲小技,文白相間,就傳出去一個‘遺老遺少’的惡名,而且還夾帶些英文!彼麑懙倪@段自述則可以視為佐證:
“歲月不居,轉眼耆歲忽焉而至,再瞬間,到了西洋人所謂的‘金齡’(golden age,在美國一般指65歲以上),本應退隱林泉,尤不宜重操詞典勞役。但是《英漢大詞典》問世以來,自己在使用過程中已不時發(fā)現(xiàn)‘硬傷’,出錯率(包括不易為外人察覺的技術性失誤)已超出原定的每5頁允有1處的容忍指標;而經(jīng)讀者指謬,錯誤缺憾敗露更多,一番敗露,一次憬悟,愧恧彌增。此外,憑著一部作品攬來多個獎項,反證學識淺薄,不任榮懼,衷心不安,兼之昔日齊心戮力的同仁或老或歿,大半星散,不類之子附得虛名,殊深內訟。就是在這種愧怍、自責、痛惜的情感交織之下,不自量力,戰(zhàn)戰(zhàn)兢兢,簽下了編制《英漢大詞典》第2版的合同!,末之難矣’,誠哉斯言!”
這種風范正是陸先生的一大特點。有個很有名的例子,1990年,他擔任出訪香港、新加坡的上海市經(jīng)濟代表團首席翻譯,在給上海市前市長朱基的主題發(fā)言做同聲傳譯時,朱市長提到“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他準確地翻譯,并且補充說這句話出自中國晉代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蘭亭序》,又介紹了王羲之和他的《蘭亭序》。而港督在講話時,引用了莎士比亞名句,陸先生翻譯時興之所至,將莎士比亞下一句話用英語背給總督聽,港督大為驚訝和贊嘆。
>>好容易從《康熙字典》里找了個字來翻譯,少壯派反對,說這個字誰認識啊?
在采訪中,更是時時可以領略到陸先生文、白、英文夾雜的風采,以及沉醉其中的自得其樂。隨口背出詩文,然后自問:你怎么翻譯能夠翻得出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漢字來翻譯PUNK(朋克),蠻好的,我用的一個字,是我從《康熙字典》里面找來的,上面一個繁體的,下面一個朋友的‘朋’――因為PUNK那些男男女女的頭發(fā)都很有特點。本來《英漢大詞典》是這么寫的,結果第2版的時候,兩個少壯派都反對,說這個字誰認識。窟是翻朋友的朋吧。我好不容易救活了一個字,但……”他講這些時,臉上的表情摻和了自得、惋惜、無奈,內涵豐富。
對中文的深情,他說大概和小時候家里要求比較高也有關系!澳菚r候我父親要我背唐詩,那些詩我也不懂,就是教小和尚念經(jīng)。后來我啟蒙了,認字了,再看到這些詩,感覺特別好。好像這個詩有兩重意境,一個是本來就有的,一個是父親教我那時候的意境。稍微大一點以后背家書較多,就是曾國藩的那種家書,怎么叫人好好自律!
有人概括陸谷孫是:固守傳統(tǒng)道德和個人原則,戀家,固執(zhí),鐵齒。
他最愛講對母語要尊重、敬畏、護衛(wèi)、熱愛,當我問到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詞來表達,他又提到那個講過多次的例子:“我們系有一個博士生導師,把他寫的一本書送給我,上面寫了:陸谷孫教授扶正。扶一把的扶,我說這是大老婆死了,小老婆要扶正?這種例子我就到處講,廣為傳播,我也不顧情面。他后來偷偷改了,改成斧頭的斧了。不管怎么樣,我希望至少教師從小學開始用比較準的中文,不要寫錯別字!
標簽 廟堂英語 江湖英語 票友主義
>>“廟堂英語”陣營里,就他還說過“江湖英語”的好話
陸先生的英語腔調被稱為“中庸”――既不像倫敦口音,也不是美國音調,而是“超越大西洋”的英語。這和他的學習經(jīng)歷有關。
他中學學了六年俄語,1957年上大學后從ABC開始學英語。他告訴我,學習方法就是:模仿!澳菚r候聽音材料非常單調,英文系就一臺非常陳舊的鋼針唱機,就是‘唱片放在唱機上,唱機放在桌子上,桌子放在地板上’這樣的句子。沒趣,但我就喜歡學它那個腔調。我覺得學外語再講什么音標規(guī)則、讀音規(guī)則,什么升降調,都沒用,唯一的辦法是模仿!彼矐c幸那時候削減英語系,全國只留下8個,反而薈萃了最優(yōu)秀的師資。
這樣正規(guī)教育的學習途徑,如今他用“廟堂英語”來指稱,與之相對的,是社會上形形色色的功利目的非常強的培訓班,他稱為“江湖英語”。這兩個陣營里,據(jù)說廟堂里只有他還說過江湖一句好話!盀槭裁茨?我有一個侄女,她去新東方學了15天,結果走的時候師生戀戀不舍,唱著友誼天長地久,而且有人掉眼淚。我們這里教了四年,走的時候也就走了。這就是它的本事,不能否認這點。它有它的好處,但不能總是功利地來對付考試,這可能在目前是需要,因為出國留學必須要經(jīng)過那個考試!
>>學英語除了職業(yè)主義以外一定要有票友主義,就是玩
“我覺得更高的境界應該是為英語而英語,這話沒有人聽的,誰為了英語而英語?語言就是交際工具。我實在喜歡這個語言,唯有真正有這種愿望的人,才能到達比較高的境界。任何學問,任何技能,我總覺得它還有自娛性的一面,有自己的快樂,完全的快樂,所以我稱之為票友主義。除了職業(yè)主義以外一定要有票友主義,就是玩。對我來講就是為英語而英語,我不看英語難受。
“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一個學英語的超級大國,三億人學英語?晌覀兊挠⒄Z遠遠不及印度。當然印度有歷史原因,他的發(fā)音可能不如中國人好,但是整體水平在中國人之上。我們的主要原因就是功利性太強,從小開始教英語,父母瞄準的就是將來出國。現(xiàn)在學英語壓力很大,樂趣很少。”
標簽 找樂子 知識分子 表現(xiàn)欲
>>他教會了學生對世界始終抱有好奇心,以及“不務正業(yè)”
對于陸谷孫編寫《英漢大詞典》的這三十多年,人們往往不吝嗇溢美之詞:“悲壯”;“鍥而不舍”;“在這項無情耗費編者的年華、心血乃至生命的事業(yè)中,能夠耐住寂寞,堅持下來,這背后一定有一個崇高的信念支撐著他,那就是甘于獻身社會,甘于獻身學術。”但陸先生一再鄭重強調:千萬不要給我“濃妝艷抹”。
詞典編纂的確是一項極為枯燥的浩大工程。三十多年來,《英漢大詞典》編寫組人丁最興旺的時候據(jù)稱高達“一百單八將”,而最少的時候只留下17個“老弱病殘”。其間,有人出國了,有人下海了,有人另謀高就了,甚至同仁的追悼會都開過幾次。陸谷孫能不為所動,堅持到底,他的內心會不會有一個隱秘的花園,能夠讓他的心靈妥帖寫意地棲居?
吳曉真在他門下攻讀“雙語詞典編纂”博士學位,參與了《英漢大詞典》第二版的修訂,她寫道:
“詞典編纂,在他人看來可能枯燥乏味之極,但陸師一直保持著一種‘找樂子’的心態(tài)……我們學會了對世界始終抱有好奇心,語言文學以外的東西都愿意學一點。陸師是我們絕好的楷模。因特網(wǎng)還不是很普及的時候,陸師已經(jīng)開始‘沖浪’了;手機一流行,陸師就成了‘拇指一族’。記得一次登門,陸師在紙上寫了‘shaping’一詞問我何意。碰巧我這人愛趕時髦,倒是知道它是剛剛傳入中國大陸的起源于俄羅斯的一種健身運動(那時瑜伽、跆拳道、踏板操、拉丁舞、成人芭蕾這些項目可還沒有興起),音譯成‘舍賓’。原來這道題陸師考了不少人,答對的還真不多!
“陸師在《英漢大詞典》前言中寫到,有志于詞典編纂的‘學人會從單調、煩瑣、繁重、艱辛的勞動中發(fā)掘樂趣,尋求報償。樂趣在于遨游英語語詞的海洋,報償在于翱翔英語文化的天地!@樂趣我也多少領略了一點!
>>知識分子不可救藥的特點是,有一點賤
他的學生偶爾聊起,若是當初詞典可取版稅,陸先生現(xiàn)在豈不也是千萬“身價”?老師的回答是:“愚者多財,益增其過;賢者多財,益損其志。”“我覺得知識分子有一個特點,就是他精神上要做貴族,生活上可以草根一點!编従雨懤m(xù)搬走,他還住在復旦第九宿舍的房子里,“紅磚綠樹,三樓有一個小孩學鋼琴,有時候琴聲咚咚,不是很好嗎?”
陸谷孫不愿稱自己是學者,而自稱是知識分子!拔矣X得知識分子和學者的不同就在這里,他是一個倔強的、絕對的個人,他跟現(xiàn)成的社會體制總會有一些格格不入,這才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實際是兩個任務:一個是鉆研自己的學問,傳道授業(yè)。另一個方面,你不能對社會很多不和諧的情況熟視無睹,默不作聲!
當年陸谷孫解除隔離審查,問題不做結論,被“控制使用”去編一部根本沒打算出版的字典,而他僅僅因為又能接觸業(yè)務而心花怒放。那個情狀,他形容為:“知識分子不可救藥的特點是,有一點賤!
>>他承認自己有表現(xiàn)欲,尤其“一腔老血還會激動”
陸先生將教師的天職意義看得很重大,嗤之以鼻的是“教授的CEO化”。他說名牌大學應該是培養(yǎng)知識分子的搖籃,而不是看一個學校好不好,就看出幾個高官。
在復旦,陸先生開講座,需要提前搶座位;有時英文專業(yè)上專業(yè)課,會來外系的學生,沒座位就站著聽課。他承認自己有表現(xiàn)欲,尤其“一腔老血還會激動”!拔矣X得一個好教師一定要有表現(xiàn)欲,受學生歡迎主要也就在這里。一節(jié)課某一個英文字念錯了重音,是學生在課間糾正了我,我下堂課第一件事情必然聲明,本老師哪一個字念錯了,是某某人糾正了我,好多字都是學生糾正我以后改過來的。包括我成長過程中做的不好的事情,我都跟學生講了,要做得透明一點。這樣反而讓人感覺你是一個三維的人! 陸先生說。
陸谷孫也是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他說,“實際上好多東西我都是受了他的熏陶,他也培育了我孤傲的精神。我特別喜歡哈姆雷特的一句話:我可以置身在胡桃殼里,卻是無限的主人!
。6月5日《北京青年報》,作者為該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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