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何所似江湖一書生】飄飄何所似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說起來他實在是家喻戶曉的一個名字,只是新派武俠小說的黃金時代早已遠去,其中金庸小說又在官方默許以及民間熱捧的情況下被無上限地拔高至一個近乎于《圣經(jīng)》的地位,梁羽生便淹沒在這被壟斷的熱鬧里了。
          以至于他逝世的消息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從澳洲傳回中國。
          此時我們只好真誠地回憶他,從各方人士的片言只語和他自己的文字里盡可能拼貼出一個完整而鮮活的形象來,然后才說:這個叫梁羽生的人,開創(chuàng)了一個屬于全體華人的浪漫新世界。
          
          俠骨文心
          
          上世紀50年代的《新晚報》(《大公報》屬下報紙)副刊部,有兩位后來名滿天下的員工,查良鏞(金庸)和陳文統(tǒng)(梁羽生),兩人共同的愛好是圍棋和武俠小說。
          1954年1月17日,太極派掌門人吳公儀和白鶴派掌門人陳克夫簽下“各安天命”的生死狀,相約到澳門比武,一時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但兩位掌門的臨場表現(xiàn)卻讓人失望,與傳說中的神乎其技風(fēng)馬牛不相及。主編羅孚靈機一動,力勸陳文統(tǒng)撰寫武俠小說,在紙上再現(xiàn)“江湖”輝煌。
          比武的第二天,《新晚報》就預(yù)告要刊登武俠小說以滿足“好斗”的讀者;第三天,陳文統(tǒng)“只醞釀一天”的《龍虎斗京華》就開始連載了,筆名梁羽生。一年后,羅孚又請金庸“參戰(zhàn)”,于是,《書劍恩仇錄》橫空出世。他們兩人聯(lián)手,正式掀起了“新武俠小說時代”的序幕。
          《龍虎斗京華》甫一亮相,便一紙風(fēng)行,好評如潮,報紙銷路大增。原打算只寫一部便停筆的梁羽生,欲罷不能,因為不但《新晚報》要不斷連載,《大公報》等報見了,也紛紛向他索稿,于是梁羽生聲名日隆,成了分身乏術(shù)的“搶手貨”。他萬萬沒想到,這么一寫,就是整整三十年。
          作為新派武俠的代表人物,梁羽生和金庸幾乎每時每刻都被拿來比較。這是他們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幾乎是眾所周知的,在上世紀60年代,梁羽生曾以筆名“佟碩之”撰文《金庸梁羽生合論》,親自評價過自己和金庸的作品!敖陙砀叟_東南亞各地武俠小說大興,開風(fēng)氣者梁羽生,發(fā)揚光大者金庸!闭劶皟扇说姆謩e,梁羽生在文中說,“梁羽生的名士氣味甚濃,而金庸則是現(xiàn)代的‘洋才子’!
          1994年,梁羽生曾在悉尼作家節(jié)武俠小說研討會上再次當面贊揚老對手:“金庸先生是中國武俠小說作者中,最善于吸收西方文化,包括寫作技巧在內(nèi),把中國武俠小說推到一個新高度的作家。有人將他比作法國的大仲馬,他是當之無愧的!
          然而,當年一力促成梁羽生和金庸開始連載武俠小說的《新晚報》主編羅孚卻透露:“在我看來,梁羽生對金庸是有點不服氣的。”
          在那篇著名的《金庸梁羽生合論》中,梁羽生自認在詩詞的運用上要勝過金庸許多,其中一個有力的例證就是金庸在《射雕英雄傳》中鬧出的“宋代才女唱元曲”的笑話。黃蓉與“漁樵耕讀”的樵夫?qū)Τ渡狡卵颉返那樱拥淖髡呤窃鷱堭B(yǎng)浩,晚于郭靖黃蓉所生活的年代。
          梁羽生還批評金庸很少用回目。《書劍恩仇錄》中他每一回用七字句似是聯(lián)語的回目,“偶爾有一兩聯(lián)過得去,但大體說來,經(jīng)常是連平仄也不合的。就以《書劍恩仇錄》第一二回湊成的回目為例,‘古道駿馬驚白發(fā),險峽神駝飛翠翎’,古道、險峽都是仄聲,已是犯了對聯(lián)的基本規(guī)定了(《碧血劍》的回目更差,不舉例)!贝蠹s金庸也發(fā)現(xiàn)作回目非其所長,《碧血劍》以后諸作,就沒有再用回目,而用新式的標題。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金庸和梁羽生的較量并不能有一個絕對的結(jié)果。梁羽生的去世,提醒了人們?nèi)涯钅扯渭w狂歡的歲月,回頭看見的這場PK,也陡然覺得傷感和美。
          這其中最深為感觸的,或許正是金庸本人。1月31日,他在送給梁羽生的花圈上寫:“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敬挽!
          
          孤懷統(tǒng)攬
          
          諱莫如深并不是表達敬意的最好方式。梁羽生不如金庸有影響力是不爭的事實,甚至有人曾經(jīng)毫不客氣地指出,梁羽生的小說“人物僵硬,情節(jié)教條”,可讀性很差。這其中,具有明顯政治傾向性的表達方式或許是原因之一。
          作為對梁羽生《金庸梁羽生合論》一文的回應(yīng),金庸在《海光文藝》第四期上發(fā)表了《一個“講故事的人”的自白》,在其中也意有所指地表達了一些觀點,“我以為小說主要是刻畫一些人物,講一個故事,描寫某種環(huán)境和氣氛。小說本身雖然不可避免地會表達作者的思想,但作者不必故意將人物、故事、背景去遷就某種思想和政策。⋯⋯要古代的英雄俠女、才子佳人來配合當前形勢、來喊今日的口號,那不是太委屈了他們么?”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左派政治思想在香港如火如荼。梁羽生1949年進入香港《大公報》擔(dān)任編輯,此時《大公報》已成為左派報紙,他長期供職于此,受左派的影響自然不少。梁羽生自己也承認,他寫《七劍下天山》時,借鑒的對象正是著名的革命小說《牛虻》。
          在他的小說里,農(nóng)民義軍與官府的階級斗爭幾乎永不停止。唐系列中有鐵磨勒的義軍,宋系列中有柳清瑤李思南的義軍,天山系列中則有金刀寨主、葉成林、回疆、小金川各路義軍,他們所斗爭的對象,要么是官府的鷹爪們,要么是異族侵略者,幾百年的時間跨度,但這樣的設(shè)定幾乎從未改變。
          除了江湖革命軍,梁羽生小說還有一套相當完整的武林“衛(wèi)道士”譜系,那就是天山派。天山派在梁羽生的35部小說中可以梳理出一個完整的脈絡(luò),堪稱源遠流長,創(chuàng)作時間上從早期的《塞外奇?zhèn)b傳》、《七劍下天山》到晚期的《彈指驚雷》、《絕賽傳烽錄》,人物系譜上從《還劍奇情錄》中陳玄機開始,由張丹楓、霍天都、凌云風(fēng)延續(xù)到晦明禪師、白發(fā)魔女創(chuàng)立天山派,再由天山七劍、唐家父子到金世遺家族,最終到云紫蘿家族結(jié)束。天山派在梁羽生筆下是不可戰(zhàn)勝的,盛產(chǎn)天下第一高手,強大到變態(tài)的地步。這樣的一個無敵門派,與義軍一起,搭建了梁羽生武俠的江湖道義框架,并且維護這江湖的秩序。
          以此為基礎(chǔ),梁羽生小說的一般架構(gòu)就是,由階級斗爭衍生出正邪不兩立的江湖恩怨,由天山派所代表的俠義道對決官府武士集團如大內(nèi)總管、錦衣衛(wèi)統(tǒng)領(lǐng)以及邪派江湖人士。正邪之道在梁羽生小說中近乎鐵律,邪不勝正是永遠的必然規(guī)律,這也成為他作品受人詬病的主要特點之一。
          但有時候在正襟危坐的革命大俠堆里總會時不時冒出些異端來。
          梁羽生曾在長文《金應(yīng)熙的博學(xué)與迷惘》(金應(yīng)熙是陳寅恪的三大弟子之一,對梁羽生影響深遠)中寫下這樣的話:“左傾、迷惘、反思,大概是理想主義者的三部曲,至于每一‘曲’的時間長短,那就要看每個人的遭遇和‘悟性’如何了。”
          看梁羽生的小說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女主角往往要比男主角強勢。大部分叛逆的或是打破既定規(guī)則的行為,通常都會由女性角色來完成,而最常見的方式,就是以愛情來引導(dǎo)男性,成為他們生命中的自由女神,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白發(fā)魔女傳》中的練霓裳和卓一航。卓一航最后為了練霓裳從武當派出走去尋覓優(yōu)曇花,在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順理成章的情節(jié)發(fā)展,而對于當時的梁羽生而言,這種將愛情凌駕于正義原則之上的故事,已經(jīng)是突破了。
          1956年,《大公報》為金庸、梁羽生、百劍堂主三人開設(shè)《三劍樓隨筆》?咳找活}江湖論劍,也稱得上一段佳話。三人中的金庸后來在商界如魚得水,政治立場圓滑善變,完全實現(xiàn)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百劍堂主陳凡則變成極端的左派政治斗士,立場鮮明地走完一生。相比之下,梁羽生的人生堪稱乏味,他有機會成為左派的旗幟――供職《大公報》17年,大熱的武俠小說連載讓他很有影響力;也有理由站到右派的隊伍里――他的父親在“文革”期間遭遇政治迫害致死,梁羽生企圖回鄉(xiāng)救父但由于多種原因未能成行;但最終他也只是寫完35部武俠小說后便宣布封筆,舉家遷居澳洲頤養(yǎng)天年,現(xiàn)實主義的野心和理想主義的決心,都沒有在他身上得到完整的體現(xiàn)。
          有人認為梁羽生本身就是一介書生,低調(diào)平淡原是他的本性使然。但移居悉尼后,梁羽生在《冒險到底》一文中訴說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上了國民黨的黑名單,于是懷揣20元港幣只身闖蕩香港;從《大公報》辭職,專職進行武俠小說的寫作,在當時看來也是極有風(fēng)險的行為;包括到74歲高齡,他還在疾病纏身中去做了極其危險的心臟手術(shù)。
          梁羽生在訪談中曾經(jīng)說過他是金世遺與張丹楓的混合體,在我們看來,或許還應(yīng)該加上卓一航、李逸等等軟弱迷惘的男性人物。但在世所公認的梁羽生巔峰之作之一的《云海玉弓緣》中,梁羽生幾乎是顛覆性地塑造了一位可以用“瘋狂”來形容的女性角色厲勝男。厲勝男的出現(xiàn),也讓梁羽生的作品有了更圓滿的文學(xué)地位。
          用時下流行的詞匯來形容,厲勝男顯然是嚴重的強迫癥患者。她一生目的性極端明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堪稱不擇手段,而最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一點,就在于她的狠辣不僅僅針對敵方或者不相關(guān)人士,更針對自己。為了從天山派手中奪取第一高手的稱號,她毫不猶豫地透支生命;為了奪取金世遺的愛情,她自斷經(jīng)脈并以死相逼⋯⋯但梁羽生顯然對這位有嚴重人格缺陷的女性厚愛有加,讓她新婚之夜死在金世遺懷中,死前“眼角眉梢,都充滿了笑意,便似一朵盛開的玫瑰”。
          厲勝男對于讀者以及梁羽生本人來說都算得上是一次精神的狂歡,她強大的生命力和澎湃的熱情,令擋者披靡。而破壞了一切規(guī)則,挑戰(zhàn)了一切權(quán)威,拼盡全力去追求愛情之后戛然而止的人生,也令她擁有傳奇般的魅力。
          這樣的角色似乎也燃盡了梁羽生最大的激情。30年江湖,梁羽生只得一個厲勝男。
          
          滄海平生
          
          梁羽生自幼便家境富裕,嬌生慣養(yǎng),而家在廣西,甚至在抗戰(zhàn)時期都沒有遭到過多的戰(zhàn)火磨難。他32歲時結(jié)識了《新晚報》同事的侄女,相戀9個月后結(jié)婚,此后一直婚姻美滿,家庭幸福,沒有像金庸那樣遭遇離婚以及老年喪子的悲劇,更不像古龍那樣私生活放蕩不羈;蛟S也是因為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讓眾人在與梁羽生的交往中,總能感受到他在“新武俠三巨頭”中所獨有的那份寬厚和悠然。
          梁羽生十七八歲時迷上了清朝大詞人納蘭容若:“那時候自己是公子哥兒,不通世故,總覺得和納蘭非常的有緣分!边@一點在他的小說中可以找到充分的體現(xiàn),而在他的代表作之一《七劍下天山》中,納蘭容若甚至成為重要角色,也算一償他的少時心愿。而納蘭容若所代表的世家子弟的名士作風(fēng),其實也貫穿了梁羽生的一生。
          梁羽生摯愛下棋,甚至曾經(jīng)發(fā)生過新婚之夜與友人殺得興起把新娘子晾在新房里的笑談。他在《新晚報》寫的棋評,當年在香港被稱為一絕。而其棋力也不容小覷,在業(yè)余愛好者中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了。他曾以筆名“陳魯”撰寫棋評挑戰(zhàn)香港職業(yè)棋手曹悅強(中國象棋),令曹悅強大吃苦頭,國奕會發(fā)出的新聞稿對這局棋的評論是:“曹悅強險象環(huán)生。”他出版過一本《全國象棋大賽》,開篇便是“殺氣秋來肅,看群英棋壇奇鼎,橘中逐鹿⋯⋯”頗有梁氏武俠的味道。
          對于婚姻和情感,梁羽生曾經(jīng)很有個人風(fēng)格地用詩詞來回答記者的提問,“愛情是很有意思的。在我看來,天下愛情不外乎四種。一種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第二種,‘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第三種,‘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這是圣潔的愛;第四種,就是一句流行的了,‘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jīng)擁有’!
          幾乎所有的小說家都會被問“會愛上哪一個自己筆下的角色”這樣的問題,梁羽生亦不例外,他的回答是:“做老婆合適的是云蕾、谷之華。做情人最好的是脫不花,一心一意地愛你!
          他與妻子林萃如相識于1956年。當時《大公報》副總編李宗瀛向梁羽生詢問是否有女朋友。梁羽生覺得自己32歲,應(yīng)該考慮婚姻問題了,于是便答應(yīng)相親,就此認識了李宗瀛太太林月瓊26歲的侄女林萃如。
          梁羽生和林萃如很投緣,兩人很快正式交往。當時梁羽生患有鼻息肉,每隔兩三年就要做一次手術(shù)。一次,梁羽生到醫(yī)院做切除鼻息肉的手術(shù)。除了醫(yī)護人員,只有林萃如來做他的護理工作。林的愛心使梁羽生大受感動,兩人在1957年5月1日登記結(jié)婚。
          由于梁羽生出身世家,古文,特別是古詩詞的功底甚為深厚,時常有人會覺得他如果不寫武俠小說而專心較為嚴肅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或許會有更高的成就。而梁羽生自己,對于武俠的態(tài)度也并不嚴謹,從他30年創(chuàng)作35部小說的產(chǎn)量來看,作為職業(yè)維持生活的成分更大一些。但他自己也坦然承認:“話說回來,我疏懶成性,天資亦薄。不寫武俠小說,其他方面也未必能有成就,還是該埋怨自己的!
          在梁羽生逝世后,曾與梁羽生促膝長談過的國內(nèi)著名漫畫家郭競雄,在自己的博客里進行了追思,有一段話或許能讓人體味到這位新武俠鼻祖的某些心態(tài)。
          “他說他的小說寫天山最多,可是卻從沒去過新疆,他說他寫武俠小說其實是寫文人,沒有文化的武夫是莽夫是流氓;文人又太文弱,手無縛雞之力。武俠其實是文人的理想,鐵肩擔(dān)道義,妙筆著文章,千古文人的俠客夢罷了。此言他說的漫不經(jīng)心,但是卻仿佛是他對自己這一生創(chuàng)作的總結(jié)――對名士階層的無奈與掙扎!
          (摘自《看天下》2009年第3期,作者為該刊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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