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戰(zhàn)友【懷念父親任弼時和他的生死戰(zhàn)友】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我1931年在上海出生,而父親在我出生七天前被調往江西。我出生不到一百天便因叛徒出賣同母親一起坐了牢,后被組織營救。母親為了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顧,把我送回了湖南老家,我在老家一直待到十五歲。1946年7月11日,父親派人將我和妹妹遠征接到延安,我第一次見到了父親。1950年10月27日,父親因病溘然長逝,時年四十六歲。盡管這一生中,我從認識父親,到父親病逝,才僅僅四年三個月,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但父親的教誨讓我受益終生。他為黨、為人民忘我的工作精神和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影響著我;他和他的親密戰(zhàn)友的溫暖友情,還有我親眼目睹的他們的生死情誼,更是激勵我一生的寶貴精神財富。
          
          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
          
          我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父親見面的情形。母親帶我進了延安城,在新市場――延安唯一的大街上,一輛中吉普在我們對面停下來,母親忙告訴我:“快,去叫爸爸,那個剛下車的人就是你爸爸!蔽铱吹桨职止幌袢藗兏嬖V我的那個樣子,只是覺得他那身灰布軍裝不那么合體。我快跑幾步,真想大聲呼喚十幾年來默默想念的爸爸,可終因從未叫過爸爸而沒有張開口。這時,父親伸出雙臂,把我擁進他寬闊的懷抱,連連說道:“大女兒!你回來啦!大女兒,你回來啦!”
          我撲在父親的懷里,流著幸福的眼淚,感覺到自己再也不是孤兒了。我和別的孩子一樣,有親愛的爸爸媽媽。當時,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當年,父親把我送到延安中學讀書。我們全部住校,吃延安當時規(guī)定的三種伙食標準的最低檔。一次,我生病了,好幾天吃不下飯,我的同學――劉少奇的兒子劉毛毛就向食堂要了點兒面粉和鹽,煮成糊糊給我做“病號飯”。學校把我生病的情況通知了父親和母親,請他們接我回家治療?墒歉赣H既沒有派人來接我,也沒有派人來看我。我很不開心。星期六,父親派人接我回家了。一見面,父親看我真的是病了,心疼地說:“我還以為你不習慣陜北的生活,吃不了苦,所以你的老師通知我時,沒有去看你、接你,原來你是真的病了呀!”我這才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怨氣一掃而光。這次,父親留我在家里休息了幾天,我身體好一些了,又馬上讓我回學校去,并囑咐我說:“要能吃苦,要好好鍛煉自己,要努力學習,長大了才能為國家做事,為人民服務。”
          我們搬到北京后,全家團聚了,盡管我們姐弟仍舊在學校住宿,但每周六都可以回家。這一段父親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對我們進行的艱苦奮斗、勤儉建國和刻苦學習的教育。
          家住景山東街時,住房是有電燈的,一搬來,父親就告訴我們“人走燈滅”,并在每個房間電燈開關處寫上“人走燈滅”的字樣提醒大家。至今我仍未改這個習慣,并以此教育自己的子女。
          有幾次,母親讓我和妹妹把破舊衣服拿出來打袼褙做鞋底用,父親走過來一一翻揀著,拿起這件說,領子破了可以縫縫,拿起那件又說,這件袖子可以補補穿,還時不時地自語:“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嘛!”結果,我們那幾件破舊的衣服總是挑來揀去舍不得毀掉。
          受父親的影響,讀書時,我從不主動向母親要一分錢。有時父親和母親忘記給我車票錢,我身上有三分錢就乘三分錢的車,其他路程就步行,遇上一分錢也沒有時,就全程步行。成家后,經(jīng)濟比較緊張,我?guī)е⒆佣冗^了最艱苦的時期。國家還沒有提出廢水沖廁所時,我就用廢水沖。這些好習慣,我又傳到了孩子身上,孫女身上。我的兒子小時候穿舊衣服,軍事博物館的同事問:“你媽媽怎么把你打扮成這樣?”兒子驕傲地答:“我向雷鋒學習!蔽业膶O女考大學時,非要到湖南去讀書,去她太爺爺生活的地方。
          
          親密戰(zhàn)友毛澤東黯然扶柩
          
          
          我第一次見到毛主席是1946年7月11日,也就是我到延安的第一天。因為我不是孤兒,我也有爸爸媽媽啦,我高興得實在吃不下飯,就獨自跑到院子里四處張望。就在這時候,毛主席走到我身邊,用濃濃的湖南腔問我:“你是誰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剛回答完,父親就從大禮堂走出來,看到我和毛主席對話,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我們跟前,對我說:“大女兒,我們延安有個毛主席和朱總司令,這就是毛主席,快點叫毛伯伯呀……”我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毛伯伯。毛主席撫摸著我的頭噓寒問暖:“你就是你爸爸常念叨的大女兒呀,一路很辛苦吧,這些年想爸爸媽媽了吧?”
          后來到了王家灣,每次走過毛主席、周副主席他們辦公住宿的地方,父親都再三叮囑我和妹妹:“這里是毛伯伯、周伯伯我們辦公的地方,為了解放全中國,任務很艱巨、很辛苦,要保證他們休息好,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工作。你們住在這里千萬不要大聲講話,更不能隨便打鬧,走路時,腳步一定要放輕……”
          父親不但這樣告誡我們,他自己更是十分注意。有時,早上起得很早,他唯恐影響別人休息,索性就從我們住的窯洞窗口爬出去。當他要咳嗽時,忍得住,就走到離窯洞遠遠的地方咳嗽;實在忍不住,就用毛巾捂住嘴。父親的行動深深地影響著我們。
          父親是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央領導層中第一位倒下去的創(chuàng)業(yè)者。我親眼見毛主席滿面戚容地扶柩送父親西行。
          他們曾是“校友”,但他們更是政治上的同志。在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而奮斗的幾十年中,他們追求真理,服從真理。他們有過認識上的分歧,也有過激烈的爭論,但更多的是統(tǒng)一認識后的全力相互支持。他們在為黨和人民的革命事業(yè)拼搏的年月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成為親密的戰(zhàn)友。
          1949年,新年伊始,北平解放了,新中國就要誕生了,但年僅四十五歲的父親動脈硬化、糖尿病及腦供血不足等病情卻更加嚴重了。4月,中共中央書記處決定讓父親休息養(yǎng)病。
          毛主席非常關心父親的健康,在指揮解放全中國的偉大進軍中特派專人給在玉泉山靜養(yǎng)的父親送來一缸金魚,并附函:
          
          弼時同志:送上紅魚一群,以供觀覽。敬祝健康!毛澤東。
          新中國開國大典后不久,毛主席專電斯大林,商量父親去蘇聯(lián)治療一事。父親赴蘇前,毛主席專程來我們景山東街的家中送行,并再三叮囑父親安心治病,盡早恢復健康。
          這年年底,毛主席赴蘇訪問。當時,父親正住在克里姆林宮醫(yī)院。毛主席到醫(yī)院檢查身體,并看望了父親和其他在此治病的中國同志。1950年年初,當父親轉到莫斯科郊外巴拉維赫療養(yǎng)院后,毛主席又一次專程去看望了父親。當蘇聯(lián)醫(yī)生告訴他父親的血壓已有所下降時,他高興地握著蘇聯(lián)醫(yī)生的手說:“好得很!好得很!我代表中國人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一天,父親征得醫(yī)生同意,離開療養(yǎng)院去看望毛主席。毛主席一心想讓老戰(zhàn)友換換口味,特吩咐廚師除做兩樣不放鹽的菜外,還準備了一盤湖南家鄉(xiāng)風味的辣醬燒黃魚?僧斆飨犝f醫(yī)生不允許父親吃刺激性的食物時,便又把那盤魚端得很高,還幽默地說:“對不起啦,弼時,不是我不讓你吃,而是醫(yī)生的話我不敢不聽。 备赣H兩手一攤,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搖搖頭,會意地笑了。
          飯桌上,父親向毛主席建議,應該趕快派一批有較高政治覺悟且有實干、苦干精神的青年到蘇聯(lián)來學習,培養(yǎng)建設新中國的各類專家。
          毛主席很贊賞父親的遠見卓識。他不無風趣地說:“今后的大規(guī)模建設,沒有技術專家是不行的,是得派人來取經(jīng)。過去唐僧到西天取經(jīng),一路上騎的是毛驢,吃的是粗糧、野果。也沒有人歡迎接待,還要同妖魔鬼怪們斗法,好艱難啊!現(xiàn)在我們派人來取經(jīng),有飛機坐,吃黃油面包,還有專人歡迎接待,碰杯祝酒,舒服得很哩!告訴那些來學習的娃娃,要學習唐僧那種堅韌不拔的精神,還要學習孫大圣那種戰(zhàn)勝一切困難的精神,那他們就一定能取到真經(jīng)。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啊!”
          
          1950年5月底,父親從蘇聯(lián)返回北京。本應繼續(xù)靜養(yǎng)一段時間,可是他卻怎么也躺不住。經(jīng)毛主席同中央商議,同意父親每天工作四小時。但是,真一恢復工作,父親就把病情拋到腦后,先是把工作時間增至每天五小時,后又要求醫(yī)生增加到八小時,而實際上每天他往往工作八小時以上。
          對父親的去世,毛主席十分悲痛。父親逝世的第二天,中央即成立了以毛主席為首的治喪委員會。這天上午9時,毛主席來到家中親視父親入殮,并親自扶柩,前往勞動人民文化宮。
          毛主席親筆題詞:“任弼時同志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毛主席還親筆題寫了墓碑:任弼時同志之墓。至今刻有毛主席手書的那七個大字的石碑,仍赫然立在八寶山父親的墓前。
          
          生死之交周恩來掩面號啕
          
          我這一生見過周恩來無數(shù)次,并有幸在解放戰(zhàn)爭中轉戰(zhàn)陜北時與他和父親同住在一孔窯洞里。我曾為他們消滅蚊子、燒死臭蟲;我生病發(fā)燒,他親自為我用冷毛巾敷頭降溫。我熟悉他溫文爾雅的親切微笑,習慣他叱咤風云又鎮(zhèn)定自若的偉岸氣魄……但是,在我二十歲那年的10月27日,我卻親眼目睹了他震撼山岳的情感爆發(fā)――掩面號啕,當著我們這些晚輩!
          那是父親逝世一周年的日子,母親和我們都還沒有從父親去世的悲痛思緒中解脫出來。周恩來――人民共和國的總理,從日理萬機的繁忙中抽出時間自己來到景山東街我們的住所,看望母親和我們。他和母親親切地握手,又拉著我們幾個孩子,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坐在沙發(fā)上,就像二十幾年后身患癌癥時他斜靠沙發(fā)背,左手放在扶手上人們熟悉的姿勢一樣。他安慰著母親,又叮嚀我們,回憶著父親的過去。我站在一旁,專心聆聽,沒有抬頭地默默垂淚,只聽他的話語夾雜著難以抑制的哽咽。突然,我被他放聲號啕的哭聲震驚!我真不敢相信,一貫善于抑制自己的周伯伯會號啕大哭!老實說,這是我一生中見到的唯一一次男子漢的大哭,有誰能相信,他竟是人們敬愛的周總理!見此情景,我真為他擔心,就控制著自己的悲痛,撲到周伯伯身上幫他擦眼淚,連連喊著:周伯伯別哭了!周伯伯別哭了!安慰他,卻又不知說什么好。我的小弟也拉著周伯伯的手大哭起來。我母親畢竟是大人,他們又是老戰(zhàn)友,她急忙擦干自己的眼淚對總理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傷心,國家大事那么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周恩來與父親,作為一代中華民族的脊梁,他們有著極其相似的少年的追求和中年的奮斗經(jīng)歷,在為了實現(xiàn)共同理想的拼搏中,他們幾十年間生死之交的那份戰(zhàn)友情是無以言表的!
          在尋覓振興中華的道路上,他倆曾像平行的航船,揮手相望。 “五卅”、“北伐”、“四一二”、“七一五”……他倆在不同的崗位上為中華民族的解放浴血奮戰(zhàn)。
          抗戰(zhàn)開始后,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中國革命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從反蔣抗日、逼蔣抗日到聯(lián)蔣抗日,從蘇維埃革命轉變?yōu)榭谷彰褡褰y(tǒng)一戰(zhàn)線的這一狀況,共產(chǎn)國際曾給予很高評價。但國共兩黨二度合作后的具體情況和出現(xiàn)的新問題,共產(chǎn)國際卻不甚了了,對各兄弟黨及世界愛好和平人士也需要宣傳解釋。為此,1938年2月27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決定派父親去莫斯科承擔向共產(chǎn)國際報告的使命。3月5日,父親偕母親一起離開延安,前往莫斯科。
          
          1939年8月,周恩來因右臂骨折治療效果不佳,有成殘疾之虞。中共中央決定讓周恩來赴莫斯科治傷。9月中旬,周恩來一行抵達莫斯科。分別一年多,兩人在異國重逢了。周恩來一見父親,便大步上前緊緊擁抱,連聲問好。而父親,首先注意的是周恩來屈伸困難的右臂。
          “很痛嗎?”父親握住周恩來的左手,關切地詢問傷勢。
          “沒什么關系!敝芏鱽砦⑿χ卮。
          父親叮嚀周恩來安心養(yǎng)傷?墒怯肋h閑不住的周恩來怎能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呢?除了必要的治療,他馬上開始了工作,在病床上還和父親聯(lián)名致信阿米拉夫,反映八路軍培養(yǎng)軍事技術干部學校的困難。
          在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12月下旬周恩來出院。這一時期,他與父親分工合作,他負責為共產(chǎn)國際撰寫《中國問題備忘錄》;父親一邊與駐共產(chǎn)國際的各國代表團聯(lián)系,爭取他們對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廣泛的同情和援助,一邊做回國準備。
          工作空閑,是兩個戰(zhàn)友、兩個家庭及與其他旅莫斯科學習的同志相聚的絕好機會。至今我家還珍藏著三張那個時期他們的合影。
          有一張是我最喜愛的,并常常翻出來細看。那是一張呼之欲出的父母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四人合影。父親與周恩來分立兩側,母親與鄧穎超并肩站在中間。鄧穎超微側身軀,右手親切地搭在個子稍矮的母親肩臂上,四張含笑的面龐留下了永恒的一瞬。特別是周恩來,雖著深色的西裝,卻難以遮擋他精明干練的朝氣;恰成比較,一襲淺色西裝的瀟灑同樣無法改變父親的謙虛與穩(wěn)重。
          父親是中共中央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負責人,因身份特殊,回國途中恐出意外,他們決定:凡秘密文件,甚至父親個人的東西都交周恩來攜帶。因為周恩來在國共合作中有公開身份,抗戰(zhàn)爆發(fā)后被國民政府任命為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主任,中將軍銜,過境時在兩國都有豁免權,不受檢查。這樣,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主席團對中共代表報告的決議、父親負責與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絡的電訊密碼等機要材料,都由周恩來帶在身邊的小皮箱內。
          1940年2月25日,父親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等一行九人,乘火車離開莫斯科回國。
          此后,周恩來往返于延安與重慶之間,奔波于統(tǒng)戰(zhàn)前線;父親則一直在延安擔任中共中央秘書長,過起了延安黨中央這個“大家”的日子。直到抗戰(zhàn)勝利,內戰(zhàn)爆發(fā),父親和周恩來才又相處在一起。
          1947年3月,胡宗南進攻延安,中央撤離。當時,中央書記處五人分兩地,劉少奇、朱德到華北領導全國土改和建設根據(jù)地。毛主席、周恩來和父親三人留在陜北,指揮全國解放戰(zhàn)爭,開始了在陜北的轉戰(zhàn)。
          還記得父親當笑話講給我的一件事。
          一段時間,中央機關住在王家灣,父親和周恩來的窯洞是里外間。清晨父親起得早,常去營房和馬號附近轉轉,為了讓周恩來不受驚動多睡一會兒,他不走過道,而是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窯洞的小窗,從窗口跳出去。
          一天早上,他又從窗口跳出去了。周恩來醒來,看看窯洞門沒開,以為父親還在休息,便輕手輕腳地穿衣下炕。突然,要咳嗽了,怎么辦,周恩來緊皺眉頭,用手緊捂著嘴巴,急忙走出門去,直到距窯洞十幾米處才低低咳出聲來。不想咳罷抬頭,正見父親遠遠走回,兩人相對一愣,即默然會意。
          今天回想起這件小事,我只覺得父親和周恩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是一事當前先替別人打算。
          從這年11月,父親高血壓的病狀越來越重,斷斷續(xù)續(xù)。開國大典時,因血壓高與糖尿病的糾纏,父親未能登上天安門。為此,中央決定送父親去蘇聯(lián)治療。那陣子,周恩來常來家中探望,并親自將護照帶給父親。
          父親在蘇聯(lián)治病期間,正值周恩來率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代表團訪蘇,同蘇聯(lián)談判并準備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工作很緊張。一方面要在克里姆林宮談判,一方面還要到“蘇維!贝舐蒙缰笇Ю罡淮旱热说墓ぷ。就是這樣,他也要抽空兒去看望父親。
          父親逝世后,周恩來親視入殮,親手為他覆蓋黨旗,并為父親題詞:
          紀念任弼時同志,學習他三十年奮斗不已、至死不息的自我犧牲精神,學習他頑強對敵、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革命精神,學習他堅持原則、服從真理的布爾什維克精神。
          四十多年過去,閱歷與生活告訴了我許許多多,但非常遺憾,至今,關于父親與敬愛的周恩來伯伯,他們之間的了解、信任與真情,我不了解的真不知道還有多少!這兩位視革命利益高于一切而又內向、深沉的人,生前無機會、也不可能讓我了解更多!
          
          忘年之交朱德白發(fā)送青絲
          
          1946年7月11日,我到延安見到父親后,父親將我領進了中吉普車,中排就坐著朱德和康克清媽媽。我坐在前排爸爸媽媽的中間,我憋足了勁,當我喊出“爹爹”兩個字(湖南老家叫爸爸都是爹爹)時,我的爸爸根本不理我,而后排的朱德答應了。我用一種不理解的眼神回頭望著他。媽媽忙給我解釋說:“大女兒,這是我們延安的總司令,延安的小朋友都叫總司令‘爹爹’,所以他以為你是在喊他!薄暗睋崦业念^,用濃重的四川腔說:“大女兒,你今天看到了爸爸媽媽,也認識了我這個爹爹,你高興嗎?”從那一天起,我不僅有了爸爸,還有了爹爹。
          母親家客廳的迎門墻上,至今仍高高地懸掛著朱德總司令的巨幅生活照。多少年了,總司令開懷地笑著,關注著這個家,關注著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那樣子就像要從照片中走下來,走進這個家!
          
          聽母親說,父親和總司令最早見面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當時父親剛到中央蘇區(qū),在青塘,鼎鼎大名的朱德給父親的印象哪里有一點兒曾在舊軍隊當過旅長的影子!四十五歲的年紀,征塵的歲月把皺紋留駐在眉宇間,一身紅軍制服,腰束皮帶,胸前掛著一個老式長筒望遠鏡,體格結實魁梧,言談舉止中流露出一種農民式的樸實。而父親卻與之形成鮮明的對照:年輕,二十多歲恰是風華正茂,頗具斗爭經(jīng)歷的穩(wěn)重與成熟,卻也難掩學生出身的那股書生氣。但是,就是這兩個表面如此差異的人,在他們此后的革命生涯中,卻結成了忘年交。
          1935年11月,父親與賀龍率領的紅二、紅六軍團撤出湘鄂川黔根據(jù)地突圍長征,北上抗日。這時,毛主席、周恩來等率領的紅一、紅三軍團已于10月19日抵達陜北吳起鎮(zhèn)。朱德卻在四川阿壩一帶同張國燾南下行動及另立中央的分裂行為作堅決的斗爭。
          1936年3月,父親他們到達黔滇邊境?偹玖畹么诵畔,為加強同張國燾斗爭的力量,促其早日北上,即與劉伯承商議,力主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并兩次發(fā)電要父親率軍前來。于是,父親與賀龍等率紅二、紅六軍團于4月25日始渡金沙江,翻越雪山,進入了藏民區(qū),并于7月2日齊集甘孜與紅四方面軍勝利會師。
          會師前,父親對張國燾對抗中央、反對北上、另立中央以及發(fā)布“大軍南下令”攻擊污蔑中央紅軍等完全不知。他們與毛主席、周恩來聯(lián)絡中斷很長時間,只在1935年9月收到一封周恩來的明碼電,卻不知密碼在紅一、紅四方面軍會合后被張國燾帶走。
          此次相見,距青塘初識已五年有余。當年文質彬彬的父親經(jīng)過艱苦的浴血征戰(zhàn)的軍旅生活,變得更加成熟,進一步贏得了朱德的信任。
          一見面,朱德就把從沙窩分兵以來張國燾反對中央、搞分裂的陰謀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親和賀龍等,并拿出一大沓文件給父親看:有政治局的決定、有中央嚴令張國燾北上的電報……朱德沉重地對父親說:“看來,一場嚴重的斗爭是不可避免的了!
          父親等得悉事情真相,堅決站在維護黨中央的統(tǒng)一領導和紅軍的堅強團結的基點上,同朱德、劉伯承及部隊眾多指戰(zhàn)員一起,與張國燾宗派分裂活動作了一系列的斗爭。會師第二天,即召開慶祝大會。朱德在大會上講:這里不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要繼續(xù)北上,要團結一致,戰(zhàn)勝北上的一切困難,到陜北同毛澤東率領的紅一方面軍會合。父親也講了話,特別強調:我們唯一的道路是北上與中央會合。
          父親不僅態(tài)度鮮明,更在行動上給朱德以全力支持。不久,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張國燾終于被迫北上。父親按照朱德的意見,離開了紅二方面軍,隨同他和張國燾一起行動。
          許多年以后,總司令曾說過:“與紅二方面軍會合后,我們氣壯了!
          
          離開甘孜,兩大主力紅軍踏上了北上的艱苦歷程。茫茫草地,一片澤國。腳下是腐草和臭水遍布其間的?人的泥淖;舉目四野,濃霧迷蒙,灰禿禿滿眼,難以辨明方向;空中時而細雨清風,時而雪花飄飛,時而又大雨滂沱。這是長征以來所遇到的氣候最惡劣、道路最艱難、食物最缺乏的一段行程。
          正在行軍極艱苦的時刻,一天,露營處傳來一陣富于生命力的嬰兒啼哭聲,母親生產(chǎn)了,把我大妹帶到人世。望著草天一處的漫漫征途,父親給她起了一個富有歷史意義的名字――遠征。聽到哭聲,朱德趕忙來到母親身邊,抱起還不會睜眼的嬰兒,看看虛弱的母親,樂觀地笑著說:“哭得還蠻有氣派哩!”隨即,放下嗷嗷待哺的妹妹,扛著一根竹竿、拉著父親頂著細雨尋找小水塘,去為母親釣魚!這件事,我從母親口里聽到若干遍了,可每每母親講起它,總是充滿感激,她常說:“那魚湯,是我這輩子喝到的最鮮美、最溫暖的魚湯!
          終于,志同道合的他們并肩走出了草地,完成了歷史賦予他們的任務――三大主力紅軍勝利會師。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全國性的抗日戰(zhàn)爭開始。
          日軍不斷增加兵力并大舉進攻,華北危機,八路軍不待改編就緒,即誓師出征,開赴華北抗戰(zhàn)前線。
          9月15日,朱總司令和父親等率八路軍總部由陜西韓城芝川鎮(zhèn)東渡黃河。到山西侯馬,他們轉乘火車北上,開始了率八路軍總部轉戰(zhàn)太行的歷程。他們并肩策劃戰(zhàn)役,共同簽署訓令,他們吃住生活在一起,形影相隨。
          父親表面嚴肅,內心活躍;總司令平易近人,忠厚溫和。緊張的征戰(zhàn)之余,他倆喜歡和戰(zhàn)士閑談、娛樂。青年人喜歡玩球,總部機關人員就組織了籃球隊。三十三歲的父親不但參加,并且指示不論走到哪里,一定帶著籃球。有條件時,就隨便找一塊平地,借老鄉(xiāng)一塊木板,上面釘個鐵圈便一切就緒。而年逾半百的總司令也成了球場上的“常客”。只要有球打,便可常見他穿著單褲、膠鞋趕到“球場”。
          最富戲劇性的場面是總司令與父親同時上場。每到這時,觀眾比運動員還激動。比賽時,總指揮與政治部主任各據(jù)一方。為了讓戰(zhàn)士們消除拘束,他倆各自叮囑一方人馬:打球如打仗,不能講客氣,球場上是沒有什么總指揮和政治部主任的,誰也不能丟球!
          這一來,戰(zhàn)士們放開了手腳,場上頓時活躍起來。父親依仗年輕,動作靈活,而朱德身大力不虧,也不示弱。高潮當然是他倆爭球,那份認真、專注、毫不相讓的一舉一動,常常引發(fā)觀眾陣陣歡笑。觀眾變成拉拉隊,既是總指揮的,又是政治部主任的,人們忙不過來地喊著:“總司令加油,加油……任政委加油,加油……”
          
          轉眼到了1938年2月,父親奉命離開山西前線回延安參加中央政治局會議。此后又去共產(chǎn)國際,直到兩年后才回國。
          總司令與父親有機會再度朝夕相處是在解放戰(zhàn)爭期間,中央機關到了西柏坡,緊張地指揮三大戰(zhàn)役之際。
          他們喜歡在駐地周圍散步,我親眼見到他倆像孩子一樣,一會兒手牽著手,一會兒臂搭著肩,傾心交談。據(jù)說,總司令曾叫父親“被子”。依我的理解,那就是說父親對戰(zhàn)友就像“被子”一樣是生活的必需;就像“被子”一樣默默地給人以溫暖。
          的確是這樣,父親是個很細心的人,從來不愛張揚。一件往事,我多次聽戴鏡元部長講起。
          1948年12月6日上午10點左右,總參二局局長戴鏡元忽然接到父親親自打來的電話:“我和總司令下午3點到你們那里看看!毕挛3點半左右,他們果然到達。由于當時父親主管二局工作,常和總司令來視察。一年幾次與同志們同吃、同住,一起研究工作,習以為常。因而,這次也沒感覺出什么異樣。照例,他倆一到先聽匯報,然后到基層各個部門一一看望同志們。他們不但對具體工作作出指示,對同志們的生活同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吹睫k公室燒煤爐子,就親切地叮嚀大家要常打開窗子換換空氣;看到有的辦公室房子太小,過于擁擠,就提出要作適當調整,等等。
          晚上8時,從各個業(yè)務辦公室巡視回來準備吃晚飯時,父親忽然問戴鏡元:“有掛面或者面條沒有?”戴鏡元雖然不知父親何故忽然要吃面條,但還是立即答道:“有面條!”說罷,他馬上到伙房告訴炊事員:“快!你趕快做面條,我給你燒火!”直到他端來一面盆面條放在桌上,父親才揭開謎底:“今天是朱總司令的生日,他不在西柏坡過,而來二局,這是對大家的關懷呀!”同志們非常感動,當即每人一碗,吃了朱總司令的壽面。
          當晚二局的同志們馬上組織了一場聯(lián)歡晚會,祝賀朱總司令六十二歲壽辰。晚會熱烈、輕松,歡快異常:有唱歌、跳舞,還有陜北秧歌……一直到下半夜3點,大家才盡興散去。
          這就是父親為他的忘年交設計的簡樸得不能再簡樸、隆重得不能再隆重的共產(chǎn)黨人的壽辰祝賀,而留給同志們的則是一生無法忘卻的紀念。這次的活動,我也參加了,所以永不會忘。
          這事過去三個月后,1949年3月,父親隨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領導人一起,在萬眾的歡呼聲中進了北平城。
          不料,參加西郊機場閱兵式后,父親再次發(fā)病,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重,低壓高達一百五,脈搏每分鐘一百一十次以上。黨中央書記處連夜開會決定:弼時必須立即全休靜養(yǎng),直到康復。
          這次,全家陪父親住在了西郊玉泉山。
          玉泉山的夏季,涼風習習,泉水汩汩,除卻松樹枝頭不時傳來幾聲鳥的啁啾外,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無公務纏身,無噪聲干擾,經(jīng)過一段靜養(yǎng),父親的飲食與睡眠比過去好多了。
          中央領導同志常來看他,特別是總司令來的次數(shù)更多。每次,朱老總都要給父親帶些他最愛吃的東西。兩個情同手足的老戰(zhàn)友一見面,照例要先下幾盤圍棋,而后散步、聊天,說說笑笑,舒心愜意。
          父親和總司令,一個生在湖南,一個長在四川,年齡相差十八歲,簡直就是兩代人,然而他們的性格、愛好卻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他倆都是性格內向卻又豁達大度的人。此外,對散步、打球、打獵、下棋、照相、篆刻、吟詩、習字等幾乎都有同樣濃厚的興趣。難怪人們說他們是“如火如花的老少年”。
          一天,朱總司令又來到玉泉山。父親興致很高。我們也都為父親身體有所好轉而高興。父親建議開一個家庭音樂會。他自己親自上陣鋼琴伴奏,讓我拉小提琴,總司令帶媽媽和弟弟遠遠、妹妹遠征小合唱!捌饋,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唱了沒兩句,父親也放開喉嚨用俄文和起來。接著,我們又唱了兩遍“你是燈塔,照耀著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著航行的方向……”這是父親最喜歡的一首歌。
          歌聲飛過窗欞,飛向山谷,飛向沃野藍天。
          
          ……
          1950年10月27日,這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
          突發(fā)腦血管意外的父親病情急劇惡化,連日來,毛主席、周恩來及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們,黨和國家其他領導人,先后都來看望父親。但他已半身癱瘓,不能言語,只憑一只可以活動的手,與同志們握一握,再眨眨眼,對同志們的關切表示感謝。很快地,父親進入彌留狀態(tài),偶爾努力睜眼看看大家,更多時間是昏迷不醒,情況十分危急!
          中午12點,又一輛汽車停在門外,正在忙于組織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總司令,得信立即趕來。六十四歲的他大步流星奔進屋內,大聲呼喚:“弼時,弼時同志,我來啦,我在這里……”
          話音未落,人才剛剛走到床腳鐵欄桿處,彌留中的父親聽到呼喚,猛地坐起,睜開雙眼,伸伸手,總司令馬上繞過欄桿搶步抓住父親的雙手!
          父親突然倒下。
          我的眼淚刷地流下。我知道,父親要走了。我這一生只見過兩次這樣的情景。第一次,是七歲那年,我還是不懂世事的孩童,與奶奶相依為命。不料奶奶生病了,病勢日漸沉重。一日晚上,親戚們把我放到另一間房睡覺了,只告訴我奶奶病重。小孩子的我,哪里知道那天晚上會是奶奶生命旅程的最后!半夜,我突然被人搖醒:“快!快起來!”說罷就把眼睛閉合的我抱著,來到奶奶房中,只見奶奶床前圍著的許多親戚,馬上讓開空地說:“來了,來了!”這時我已清醒,跌跌撞撞地奔到奶奶床頭。也是這般突然,臥床多時的奶奶“忽”地猛然坐起。大人們馬上把我推到她身邊。我大聲地喊著:“奶奶!奶奶!”奶奶攥著我的小手,突然倒下,瞑目了……
          許多老人都這樣說:人們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時,都有他心里最記掛的人,看不見這個人,他是不會咽氣的!
          奶奶是記掛著我的!
          父親呢?父親記掛著總司令!
          在隆重的追悼儀式上,總司令沉痛地舉起右手,向并肩戰(zhàn)斗了二十多年的忘年戰(zhàn)友致軍禮告別!白發(fā)送青絲,那是一番何等心境!■
         。ㄘ熑尉庉/陳 思電子郵箱:cs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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