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_陳侗:出其不意的改良分子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他是畫家,是出版人,是書店老板,是美院的老師。在這多重身份下,有人說,他不是一個順從者,也不是一個叛逆者,他屬于某一類出其不意的改良分子。      “毛,就是我”―陳侗的一個水墨計劃。
          9月16日,開展日。陳侗從展覽廳那頭走過來,瘦小而有力。嘴唇上方,依舊有那抹墨黑的小胡子。這是他的標志之一,另一個標志,是他的不茍言笑。幾點加起來,讓不少人覺得:這人神似魯迅。然而他穿一件活潑的紫色印花襯衫,Esprit的。
          “好看嗎?我買了兩件。”他說話時,大多不含語氣,也沒有多少表情。他解釋自己不笑的原因―牙不好看。
          就在同一天,展覽現(xiàn)場,48歲的畫家、出版人、書店老板、美院教師陳侗,雙手接過法國文化部授予的“法國文學藝術騎士勛章”。這是法國的四大勛章之一,設立于1957年,每年只有極少數(shù)享有很高聲譽的藝術家獲得。此前,余華、賈樟柯、王小帥等中國藝術家曾獲此殊榮,廣東美術館前任館長王璜生也曾獲該獎。
          陳侗的貢獻在于,“25年來自發(fā)地組織和翻譯了大量法國文藝作品――主要是新小說。以出版為平臺,積極地促進了法中文藝交流!狈▏v廣州領事館總領事章泰年先生如是說。章泰年試圖幫陳侗把勛章別到襯衫上,勛章掉了,整場的人都樂了,陳侗也笑得露出了牙齒!斑@個勛章可能是我整個藝術生涯的最高榮譽,因為我從來不參加國家級的展覽和比賽。”陳侗說。
          在媒體上,陳侗并不是個新鮮人。更早之前,他以博爾赫斯書店老板的身份出名。這家如今隱藏在咖啡館二樓、店面僅僅15平方米的小書店,曾經(jīng)是廣州的一個文化符號。在1990年代初,在這個的小書店里,陳侗為廣州讀書人呈上了博爾赫斯、福柯和羅伯-格里耶們。
          最早,魯毅是博爾赫斯書店的一名常客。出于對羅伯-格里耶和貝克特共同的熱愛,1997年,他成了陳侗的合伙人,兩人建立了工作室。在魯毅眼中,陳侗很有感染力,“不是那種強烈、熱情似火的感染力,他是慢熱型,聊個二三十分鐘,好玩的勁兒才出來,頭腦特別清楚,相當冷靜!
          魯毅當時還沒辭職,是公務員,陳侗則是美院老師,兩個人都拿自己的工資補貼出版和書店。1999年開始,錢不夠花了,再往后是徹底沒錢了。為了出版,陳侗開始借錢,找朋友,拉贊助,什么都干。樂評人張曉舟是被陳侗借過錢的朋友之一。
          張曉舟初識陳侗時,博爾赫斯書店剛開張,此時陳侗正在醞釀羅伯-格里耶出版大計!皩α_伯-格里耶,陳侗簡直是懷著初戀般的激情,他就是個偏執(zhí)狂!睆垥灾壅f。很多人都不乏被一本書“砸中”的經(jīng)歷,但只有偏執(zhí)如陳侗,才會在“砸中”之后從這本書的讀者變成出版人。
          “我最欣賞的,是他真正的獨立性!濒斠阏f,正如陳侗自己曾形容的:你指東,我不往西,我往南。他不是一個順從者,也不是一個叛逆者,他屬于某一類出其不意的改良分子。
          
          我更在乎榮譽底下的權力
          南都周刊:在接受“騎士勛章”時,你開玩笑地說,相比藝術和錢,你不在乎榮譽。在你心里有沒有一套榮譽譜系?
          陳侗:有的,那就是學術人生的完整性和一貫性。比方說,即便我得到一個來自中國畫領域的榮譽,我也希望對它的解釋,主要是因為我有效地結合了像出版新小說這樣的看似無關的工作,它從認識論的角度解決了中國畫的疑難問題。另外,人們關心我得到的榮譽,因為這很容易理解,但是我更在乎榮譽底下的權力,特別是表達的權力,因為它能夠使我對自己不斷提出要求。
          南都周刊:您從1990年代初開始,為法國新小說的引進、推介做了大量工作。它和傳統(tǒng)小說有何不同?
          陳侗: 某一天,圖書館處理一堆舊書,我在其中拾獲了一本阿蘭?羅伯-格里耶的小說《窺視》。當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本最喜歡的小說。
          舉個例子,比如羅伯-格里耶的小說中會出現(xiàn)長達8、9位的一串數(shù)字。這在傳統(tǒng)小說中完全沒有意義,就好像看電視,屏幕里出現(xiàn)了一個睡覺的人,睡幾秒還好,幾分鐘都在放他睡覺的鏡頭,觀眾就覺得完全是浪費時間。但我很喜歡他小說呈現(xiàn)出的這種畫面感,或者說形式感,跟我從小畫畫有關吧。相比巴爾扎克那種現(xiàn)實主義的形式,新小說是對世界更客觀的一種呈現(xiàn)。
          新小說一直強調(diào)一種時代寫作。這批當時的年輕作家們不愿再去寫薩特、加繆那樣的作品;源媪酥暗幕恼Q性,語言上的冒險代替了原本故事情節(jié)里的冒險。諸如讓一個人“一睡幾分鐘”這樣的場景,就是在挑釁一般觀眾的閱讀趣味,而正是羅伯-格里耶們最鐘愛的游戲。
          
          總有人問我為什么能堅持,可我總覺得堅持比放棄容易。
          南都周刊:您做的第一本書是羅伯-格里耶《重現(xiàn)的鏡子》,版權費是您自己掏的?
          陳侗:當時好像七八百塊錢,百分之十吧。我找到了山西的北岳文藝出版社,首印四千本,不算少了。我自己也開始學法語,學了兩個半年。到了1993年,因為校稿校多了,語法方面長進不小,那應該是我法語水平最高的時期。
          我更主要是從中文上把握它,讀了快十年新小說,對自己的語感是自信的。好比要去個地方,我知道怎么走,但我不會開車。出租車司機會開車,但是需要我告訴他怎么走。我們找的很多翻譯都是開出租車的。
          南都周刊:如果你自己既會開車又知道怎么去目的地,變成私家車,豈不就完美了?
          陳侗:我覺得不會。如果真能達到這樣完美的狀態(tài),可能引進新小說對我來說吸引力也就降低了。那時我的目的地就變了。
          南都周刊:首印四千冊賣出去了嗎?
          陳侗:現(xiàn)在還有一半躺在我的書庫里。
          南都周刊:17年來您引進的新小說及相關作品已有60多本。在您做這些書的同時,中國開始步入市場經(jīng)濟。是什么讓這批法國新小說成為你17年來孜孜不倦的事業(yè)?
          陳侗:我常說我是被17年前一個不謹慎的選擇推到了現(xiàn)在這個不能回頭的境地。誰讓我放棄繪畫愛上文學(或者出版)而又成不了一名作家呢?不管怎樣,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練就了一種本領:從出版他人的作品中獲得樂趣。福樓拜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我則說這些作品差不多都是我寫的。唯一而且永遠的麻煩是,時間不夠用,錢不夠用。
          1997年我和魯毅成立了工作室,開始做“午夜文叢”,一開始是我們倆分別拿出工資來貼,到了1999年已經(jīng)非常緊張。錢一度不是不夠用,而是早已用光。我跟很多人借過錢,幾千幾萬都有,這個現(xiàn)在也不必再提。2004年以后境況算是好起來一些,我又開始畫畫了,用賣畫的錢來養(yǎng)出版。總有人問我為什么能堅持,可我總覺得堅持比放棄容易。就像你喜歡一個女孩子,本來是喜歡,結果你搞成婚姻,當然要負起責任來了。但我喜歡的這個事情它還不是個女孩子,一個女孩子會膩,但這些小說它們是日久常新的。所以可以說我現(xiàn)在還沒覺得累,它們?nèi)匀蛔屛遗d奮。
          反而我覺得放棄才難,對外我需要和很多人交代。我是從一個冒昧的書信投遞者變成羅伯-格里耶的中國朋友,第一個動作是出于少年情懷,后面緊跟著的是責任,對小說家、對讀者、對午夜出版社。對內(nèi)就是放棄了之后的心情。如果讓我現(xiàn)在放棄了出版,等于整個框架都散了,我賣畫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了,我的畫都會搖搖晃晃。這件事已經(jīng)構成了我整個生活的框架。
          南都周刊:如果財政狀況足夠?qū)捲?你是否會暫停藝術的創(chuàng)作而專注于出版?
          陳侗:繪畫和出版,我不知道哪個更屬于藝術。通過繪畫得到的資金幫助了出版,但是出版也幫助了我的繪畫,特別是在認識方面。
          
          除了復雜性,白墻里什么都沒有。
          南都周刊:如何理解這次水墨展的主題―“毛,就是我”?
          陳侗:毛,就是我。不是透過毛澤東來審視我,也不是毛時代的我。毛,就是我。我最近在看羅斯?特里爾寫的《毛澤東傳》。劉少奇說,歷史是一架上升的電梯。但在毛澤東看來,歷史是波濤洶涌的大海。驚濤駭浪的歷史,沒有意義,就是一個效果。這點上我是推崇毛的歷史觀的,審美上我不喜歡那么現(xiàn)實主義!
          南都周刊:但你強調(diào)自己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而不是什么理想主義。
          陳侗:我的現(xiàn)實就是,為了將我喜歡的東西或欣賞的價值觀傳播出去,我必須有一些切實的且與利益相關的行動―掙錢,簽約,或是承諾。
          南都周刊:出版新小說和開辦博爾赫斯書店聽上去都符合這一原則。你曾用博爾赫斯每一次搬家?guī)ё叩拈T―統(tǒng)一刷成藍色的門參加過一個展覽,取名叫做“違章”,有什么含義?
          陳侗:違章暗指博爾赫斯在文化上的一種態(tài)度。博爾赫斯如今一個月的營業(yè)額僅六七千元,遠低于運營成本。作為一個書店,它不賺錢,是不符合商業(yè)經(jīng)營的基本法則的。它如今就是個擺設,是個奢侈品。奢侈品,我就供著它好了。
          我的警覺性告訴我說,我不是生意人。我做這個書店是因為當時在1990年代初期,整個中國文化還處在比較低的發(fā)展狀態(tài)。1980年代有熱情,但質(zhì)量并不是很高,東西也不一定是很豐富。那么1990年代我們做這個書店就用來填補這個。誰知道它會帶來藝術界的關注,會聯(lián)絡到周邊的很多藝術家,所以我更把它看成是一個跟藝術有關的書店,它是一件作品。只有在一個作品上你才可以這么去賠嘛。那我就盡量賠得不多,盡量賠得我能夠緩過氣的就可以了。
          南都周刊:有人形容你偏執(zhí)―“一堵好端端的白墻經(jīng)過你的描繪,就不再是一堵白墻了”,但你說你追求的東西都在這個里頭。白墻里有什么?
          陳侗:除了復雜性,白墻里什么都沒有。有句俗話叫做“一粒老鼠屎打壞一鍋湯”,講的就是人們最后可以因為這粒老鼠屎而否定這鍋湯。從這里我們可以得知,描述是多么的重要。
          南都周刊:藝術家、出版人、書店老板、美院老師這幾重身份,如今您如何排列?它們彼此又是如何互相影響?
          陳侗:可不可以用一個過時的詞來統(tǒng)括這些身份?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的這些身份因為都是關于“無用”的,所以互相之間沒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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