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的魅與力

　　也許梅蘭芳并不懂戲。深知他的齊如山就對他講，“若按技術(shù)說，您比我強萬倍，若按真懂戲說，您比我可就差得很多�！钡�他天分太厚，“關(guān)于演戲，你同他說一點，他就可以做到，且做得很好”，既生在了梨園世家，怎敢自棄？10歲登臺，一唱數(shù)十年，只因他除了演戲外別無所長。伶人的命是長在舞臺上。
　　梅蘭芳的戲不是為自己一個人唱的�？箲�(zhàn)8年，嗓子荒疏了，沙啞不說，嗓音也總提不上去，“不知道還能唱不能唱”。但他不能不唱，正如作家章詒和所說，梅蘭芳“一生視藝術(shù)、江湖情義、家族高于個人。他下面有上百號人，牽一而動百”。
　　
　　他永遠在臺上演戲，臺下觀眾換了一撥又一撥。數(shù)十年里多少人聽過他的戲？皇親國戚、軍閥豪強、文人學(xué)生、市民百姓，甚至流氓乞丐，在他的音韻里稍作停留，尋得幾分逸樂；他若分神往臺下看，紛紛攘攘，來來往往，倒要比臺上熱鬧。有張照片拍的是他在鞍鋼演出，身后是座高爐，大約是他演出時最特別的一個場景。
　　陳凱歌說，“我們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的一些事，梅先生多少年前就全都做過了。”章詒和感嘆，梅蘭芳有如此成就，“極其重要的因素是無數(shù)能人、高手無條件地把自己的眼光、獨到的智慧和強大的財力輸送給他�！彼�命里有“貴人”相助。
　　他有絕世的天才，卻也肯下笨功夫。自傳《舞臺生活四十年》里，他對演過的每個角色，一招一式、一個眼神、一句念白，乃至心理變化的深刻剖析、小小的發(fā)型貼片的講解，無不凝結(jié)數(shù)十年心血。蘇聯(lián)戲劇大師梅耶荷德當(dāng)年語出驚人：“看到了梅的表演、梅的手勢，感到蘇聯(lián)演員的手都可以砍去。”
　　舞臺底下，梅蘭芳看不得別人受冷落。他會在劇場休息時稱贊演員“真是有功夫”，會在買包子時夸獎老師傅的包子做得就是有手藝�？赐觋P(guān)門弟子李玉芙的表演，他在后臺，不厭其煩地為她一一講解，“不管別人演得多差、做了什么錯事，他總是說不容易啊，很難啊”。他何嘗不難？觀眾只道他是大明星，訪日、訪美、訪蘇，極盡榮耀。他的最后一任琴師姜鳳山卻說，“他一生受的刺激大著呢，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罷了�！�
　　 他早年出入“明堂”，稍有不慎，即面臨臺下受辱的境地，他也由此鍛造得“有火從來不掛臉”。粉墨底下是否埋藏嗔怒？旁人間誤會，他說錯在自己，“他永遠都先說自己有錯”。在家中，下人都能同他高聲講話，他寬和得像尊菩薩，仿佛在臺上唱夠了，就應(yīng)該不說話的。
　　章詒和在《伶人往事》的序中寫道，“自上個世紀以來，整個文化是越來越迷失了方向。數(shù)千年積淀而成、且從未受到根本性質(zhì)疑的中國文明，在后五十年的持續(xù)批判與否定中日趨毀損……”時至今日，“誰都難以成為獨立蒼茫的梅蘭芳”。
　　
　　“梅先生就是死學(xué)，學(xué)得瓷實”
　　
　　1904年，北京前門外肉市街路東廣和樓茶園，一個孩子被一雙大手抱上椅子，踏上舞臺。這是他第一次登臺，串演昆曲《鵲橋密誓》中的織女。面對臺下烏壓壓的觀眾，他又緊張又興奮，口里唱得順溜，心中不知何味。這一年他才10歲，家境已窘迫到了他必須出來謀生的地步。
　　他姓梅，出生于梨園世家，本名瀾，字畹華，又字浣華，蘭芳是日后的藝名。祖父梅巧玲是一代名伶，飾演楊玉環(huán)極具風(fēng)情，“能使全場春意盎然”，進宮演戲時討得慈禧的歡心，被戲稱為“胖巧玲”。伯父梅雨田，武場文場、胡琴月琴樣樣精通，有“六場通透”的美譽。父親梅竹芬兼通昆曲京劇。
　　梅家由伯父梅雨田掌管，他一生只好技藝，不擅管家，家景衰落。蘭芳4歲喪父，15歲喪母，卻是兩房唯一的男孩，自然肩負重望。
　　“畹華幼年時，受盡了冷漠，生活在陰森的氣氛當(dāng)中，在家中得不到一點溫暖。在他十歲以前，有段日子，他幾乎成了一個沒人管束的野孩子�！惫媚笇τ啄昝诽m芳下的八字批語是：言不出眾，貌不驚人�！八�幼年時相貌很平常，一個小圓臉，兩只眼睛，因為眼皮老是下垂，眼神不能外露，而且見了生人還不會說話�！�
　　畹華8歲時，家里為他請了老師開蒙，教的是《三娘教子》一類的老段子。誰知教了多時他還不能上口。老師索性撂挑子不干了，扔給他一句話：祖師爺沒賞你這口飯吃！第二年，畹華師從名旦吳菱仙。
　　吳菱仙自有心得。教唱詞他先把劇情說與學(xué)生聽，待他們背得滾瓜爛熟之后，再教唱腔。他每天端坐在太師椅上，桌上放10個“康熙通寶”。學(xué)生在他面前練完一次唱腔，他就取下一枚銅錢。10枚銅錢取完再放回去，學(xué)生們又要重新開始。
　　這樣，每段唱腔學(xué)生們至少反復(fù)唱上幾十遍。伶人成角之艱難，不足為外人道。程派青衣創(chuàng)始人程硯秋，少年學(xué)戲，長期遭受嚴師毒打，直到30歲才在德國將傷腿治好。梅蘭芳從沒挨過一次打，吳菱仙甚至沒對他大聲呵斥過。
　　梨園內(nèi)的人際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但也有一套準(zhǔn)則，歸結(jié)起來，一是血緣關(guān)系，二是師生關(guān)系，講的是江湖情義。吳先生常對畹華念叨他的祖父梅巧玲是圈內(nèi)有名的“義伶”，無法唱戲時，他寧肯舉債告貸，也不肯委屈戲班里的人。吳菱仙曾受其恩惠，所以誓將畹華培養(yǎng)成角。
　　14歲時，畹華搭班“喜連成”�？炭嘌輵蜻^程中，悟出學(xué)戲要先看戲�？床煌�行當(dāng)、不同好角的戲，用心揣摩、分析。久而久之，“一招一式、一哭一笑都能信手拈來”。
　　他跟姑父秦稚芬、丑角胡二庚學(xué)花旦；跟名角茹萊卿、路三寶學(xué)刀馬旦；跟有名的架子花臉錢金福學(xué)武生；跟青衣代表人物陳德霖與名凈李壽山學(xué)昆曲；最后又師從王瑤卿學(xué)習(xí)“花衫派”，來者不拒，博采眾長。這一年，他改藝名為梅蘭芳。
　　早期京劇旦角并不受重視，青衣表演觀眾多是聽?wèi)颍�外行人才稱“看戲”。當(dāng)年祖父梅巧玲做了各種嘗試，拓寬旦角戲路，增加上演戲目，從身段、表情、神氣、臺步、扮相各個方面革新。
　　王瑤卿則突破京劇行當(dāng)?shù)姆止�，融合青衣、花旦、刀馬旦的特色開創(chuàng)了“花衫派”，即行內(nèi)人所稱的“大青衣”。梅蘭芳繼承祖父衣缽，在王瑤卿的悉心指導(dǎo)下，表演風(fēng)格定位于“大青衣”，并漸而完善發(fā)揚光大。
　　梅蘭芳17歲那年發(fā)生3件事：“倒倉”（京劇男演員青春期的變聲現(xiàn)象，表現(xiàn)為聲音低粗，是演員職業(yè)生涯的重要時期，過渡不好嗓子就“廢”了，再不能唱戲）、娶妻、唱響新腔《玉堂春》。
　　“倒倉”后，梅蘭芳去了“鳴盛和”，次年又搭班“雙慶班”。新腔《玉堂春》的本子是伯父在朋友家所得，內(nèi)容上并無質(zhì)的變化。但伯父是老戲骨，聽出梅蘭芳既有王瑤卿的風(fēng)格，又更婉轉(zhuǎn)動聽。
　　《玉堂春》第一次演出在文明茶園，那夜伯父梅雨田親為侄兒操琴�？此�唱著自己親授的本子，臺下一片叫好聲，伯父喜上眉梢，胡琴也拉得格外輕快，甚至即興“拉出了一個新鮮的牌子”。
　　“畹華從18歲起，也真奇怪，相貌一天比一天好看，知識一天比一天開悟。到了20歲開外，長得更水靈了。同時在演技上，也打定了后來的基礎(chǔ)。”姑母驚奇過。
　　“梅先生就是死學(xué)，不取巧，學(xué)得瓷實。為了成角，他能忍啊，他一生受的刺激大著呢，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罷了�！鼻賻熃�鳳山說，梅蘭芳向路三寶求學(xué)，“路先生一見到他，開口便道，瞧你這德性，癩眼邊，招風(fēng)耳，還唱戲呢？他磕頭作揖，央求人家。人家說他哪兒不好，他就去改�！�
　　通過養(yǎng)鴿子極目遠眺，梅蘭芳改變了眼皮下垂的毛病，到老眉目仍傳神。后來他在路三寶的相片下標(biāo)示“恩師難忘”。他說沒有別人的刺激，他就成不了角兒。
　　《梅蘭芳傳稿》中說，“當(dāng)他于民國二年在北京懷仁堂唱‘思凡’時，華北為之轟動。上自總統(tǒng)，內(nèi)閣總理……在前三排席位里，你可找到蔡元培，一代文宗梁啟超，狀元總長張季直……”
　　也是這一年，梅蘭芳以一出《穆柯寨》在上海打響第一炮，獲“寰球第一青衣”的美譽。此后他小心摸索傳統(tǒng)戲曲與五四思潮的結(jié)合點，古裝時裝的嘗試就發(fā)生在那段時期：將旦角傳統(tǒng)化妝術(shù)“三開臉、一點紅”豐富改革；新編了《俊襲人》、《晴雯補裘》、《黛玉葬花》等戲目；改良舞臺燈光設(shè)計，由此帶動了行內(nèi)一片改革。
　　“四大名旦”的稱謂是由天津《天風(fēng)報》社長沙大風(fēng)提出的。之后有過幾次評選，相對正式的是1930年8月，上�！稇騽≡驴�》舉行的“現(xiàn)代四大名旦之比較”征文�！稇騽≡驴�》是當(dāng)時全國唯一以京劇為主要內(nèi)容的雜志，撰稿人海漱石生、紅豆館主、主編劉豁公在行內(nèi)十分有名。
　　幾次名旦評選，梅蘭芳始終名列榜首。
　　
　　表演平平的人為何風(fēng)頭這樣勁？
　　
　　
　　章詒和感嘆，梅蘭芳能有如此成就，“其中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是無數(shù)能人、高手無條件地把自己的眼光、獨到的智慧和強大的財力輸送給梅蘭芳。恰逢梅本人又是個絕世天才，在這個天地里，梅蘭芳是藝術(shù)的主宰�！�
　　這些“能人高手”云集于梅蘭芳在北京的書齋，外人稱為“梅黨”。馮耿光是梅蘭芳的“貴人”之一。馮國璋代理總統(tǒng)時，他出任中國銀行總裁；蔣介石當(dāng)政，他是中國銀行董事。歷來好角兒都是銀子堆出來的。梅蘭芳14歲時與他相識，馮使得銀行“就像為梅開的庫房”。
　　“花衫派”創(chuàng)始人王瑤卿，海外歸來的編劇齊如山，梅蘭芳的“文案班頭幕僚長”李釋戡等則是“梅黨”里的藝術(shù)顧問。
　　1955年，齊如山出版回憶錄，其中詳細交待了與梅蘭芳的相識與合作，以及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
　　齊如山長梅蘭芳19歲，其父是光緒帝師翁同?門生。他就讀于北京同文館，學(xué)習(xí)德法兩國文字，畢業(yè)后游西歐各國，廣泛接觸西洋戲劇，回到中國后致力于改革中國戲劇。
　　1911年秋，一批梨園伶人感染民主維新氣息，組成“正樂育化會”傳播時代新潮，旨在增強伶人文化水平。他們邀請齊如山介紹西洋戲劇在服裝、布景、燈光、化妝上與東方之不同。梅蘭芳也在此會，但他沒意識到這個相貌普通、高談闊論的中年人日后與他緣分非淺，他在齊如山眼里也僅是京城伶人“菊榜”中的“探花”。
　　一次，育化小學(xué)籌款，在大柵欄廣德樓演出義務(wù)戲，全城好角盡行加入。大軸子是譚鑫培，倒數(shù)第二是名武生楊小樓，倒數(shù)第三是梅蘭芳與人合演《樊江關(guān)》。當(dāng)天梅蘭芳趕赴3家堂會，加上此處共有4處，該他唱時還未趕來�！熬葓鋈缇然稹�，楊小樓先上了。
　　事前校方通知過觀眾，梅蘭芳可能趕不過來。這會兒觀眾料定真的沒戲了，大聲起哄，要求退票。吵嚷半小時，有人報告說梅蘭芳已到，這場完了下一出就是他，一場風(fēng)波才終了。
　　楊小樓草草收場，一聲不吭地走了。譚鑫培心里也不好受。他早早把行頭扮好，站在簾后看梅蘭芳的表演�？赐晁麑�齊如山搖搖頭，表示沒看出好。齊如山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他感興趣的是，一個表演平平的人為何風(fēng)頭這樣勁？事后分析，京劇界前輩說，成好角有6個點：嗓音、唱功、身材、身段、面貌、表情。嗓音、身材、面貌以天賦為重，梅蘭芳“天才太好”，為同時的旦角所不及。彼時他的唱功、身段、表情雖還不夠水準(zhǔn)，但這是后天努力可以改良的。
　　于是齊如山就想多看看他的戲，也幫幫他的忙。梅蘭芳演出《汾河灣》后，針對這出戲歷來青衣表演上的不足，他給梅寫了封3000字的長信�！斑^了十幾天，他又演此戲，我又去看，他竟完全照我信中的意思改過來了�！饼R如山來了興致，其時梅在北京可以算是最紅的演員，“竟肯如此地聽話”，“便想助他成為一個名角”。
　　由此齊如山每看一戲必寫一信，寫了百十來封，“我怎么說，他就怎么改”。信寫了兩年多，兩人只是有時在戲館碰見說幾句話，沒有長談過。齊如山有他的顧慮。
　　《梅蘭芳傳稿》中說：“清季京師禁女伶，唱青衣花衫的都是面目姣好的優(yōu)童，這種雛伶本曰‘像姑’，言其貌似女子也�！�…蘭芳便是當(dāng)時百十個“像姑”之一�！�
　　這種伶人出入的所在稱為“堂子”。1912年北京查禁“堂子”，此后藝、妓分流，戲曲從良，從業(yè)者遂忌諱其“堂子”出身。齊如山說：“蘭芳離開這種營業(yè)，為自己名譽起見，決定不見生朋友，就是從前認識的人也一概不見。”直到1914年春他才到梅家拜訪，感覺“梅蘭芳本人，性情品行，都可以說是很好。而且束身自愛，他的家庭，婦人女子，也都很幽嫻貞靜，永遠聲不出戶，我看這種人家，與好的讀書人家，也沒有什么分別”。這樣兩人才常來往。
　　“堂子還要分個‘明暗’呢。‘明堂’可不是妓院之類的地方。名伶?zhèn)儼V迷于戲曲，但他們很清楚，男女之事只能在臺上演，臺下絕對要潔身自好。這在梅蘭芳、程硯秋身上極其突出。一是他們內(nèi)心清高；二是稍有不慎，即面臨臺下受辱的境地。” 清末民初堂子衰落，“恰恰在這個時候，梅蘭芳從里面出來，投身于京劇，這就是他的幸運。但梅先生的氣質(zhì)也從中鍛造而來，有火從來不掛臉�！闭略r和告訴記者。
　　“明堂”在民國前就是一所明星學(xué)校，“藝人教藝人學(xué)藝”，唯有達官顯貴、政客名家方可進入。貴賓身邊伴著藝人陪聽?wèi)�、陪唱戲、陪樂，藝人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同時也就有了“對角色對人物的體驗”。
　　“梅黨”里的齊如山與李釋戡發(fā)生口角時，梅蘭芳首先“示弱”；當(dāng)他的琴師徐蘭沅與王少卿之間產(chǎn)生誤會時，他首先說錯在自己，“他永遠都先說自己有錯”。在家中，下人都能同他高聲講話，一個奶媽都比他譜大。梅蘭芳研究會副會長吳迎曾笑說：“當(dāng)年，他家奶媽到我家一坐，兩旁各站4個保鏢，開口就是，吳迎啊，今晚我的票怎么著��？”
　　梅蘭芳反而寬和得像尊菩薩，仿佛他在臺上唱夠了，就應(yīng)該不說話的。
　　
　　下個星期你們每人做件新衣服，梅蘭芳要來了
　　
　　“十八年后，薛平貴回到寒窯，看見妻子柳迎春床下有一只男人的鞋子，不由得心中起疑……”1930年2月17日晚，紐約49街戲院內(nèi)，翻譯楊秀用流利的英文解說京劇《汾河灣》的劇情，這出戲英文譯為《可疑的鞋子》。觀眾席內(nèi)，不時有人發(fā)出疑惑的笑聲。
　　1919年、1924年梅蘭芳兩次訪日，大獲成功。1926年美國駐華公使約翰•麥克慕雷請他赴美演出。他感謝著，心動，卻未貿(mào)然行動。之后美國公使保爾•芮恩施在卸任回國前的餞行會上表示：“要想使中美人民的感情益加深厚，最好是請梅蘭芳往美國去一次，并且表演他的藝術(shù)，讓美國人看看，必得良好的結(jié)果。”
　　梅蘭芳、齊如山獲悉后十分振奮。但出訪首先需要美國發(fā)出邀請。最終是胡適、張伯苓、梅貽琦等人在美國發(fā)起的“華美協(xié)進社”發(fā)出了邀請。該組織的記錄里說：
　　在那時的紐約城，中國人是以經(jīng)營手工操作的洗衣作坊和供應(yīng)雜碎式的中國菜的小餐館而聞名的。為著獵奇而去唐人街參觀的旅游者，總是聳人聽聞地傳播關(guān)于鴉片煙館和賭窟的神話……至于談到他們毫無所知的中國戲劇和音樂，則被視為取笑中國人的機會，他們認為花錢欣賞如此喧囂的打擊樂和刺耳的假嗓音，真是有點莫名其秘，正是因此，我們希望‘華美協(xié)進社’能夠通過演出一臺既有藝術(shù)魅力，也有教育意義的中國戲劇，改變美國人對中國文化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偏見。
　　至于經(jīng)費，齊如山的親戚李石曾聯(lián)合銀行界的友人，與齊如山、時任燕京大學(xué)校長的司徒雷登等四處奔走，籌得5萬元。同時，馮耿光也在上海籌得了5萬元。
　　齊如山在回憶錄中說，“彼時所有的好角，誰也沒有這種思想，這種眼光。當(dāng)然也有人想去，擔(dān)了好名外，還有賺錢的性質(zhì)，萬無一個人肯賠錢出去的，當(dāng)我籌備的時候，梅竟墊了四五萬元錢，并未在外宣布，而且結(jié)果也沒有回來，這在其他角色是沒有的……”
　　旅費湊齊，齊如山忙起了赴美前的宣傳：將梅蘭芳的照片資料寄給美國新聞界；通過在華的美國上層人士介紹梅蘭芳；編撰《中國劇之組織》、《戲劇目錄說明書》等數(shù)十萬字的資料；委托國樂大師劉天華將《梅蘭芳歌曲譜》里的工尺譜一一改為五線譜。因擔(dān)心外國人不明白京劇的行業(yè)術(shù)語，又將劇場、行頭、冠巾、胡須、扮相、臉譜、角色等共分15類，畫圖兩百幅，編成畫冊。
　　這一忙活就到了1929年的10月。11月，梅蘭芳正式對外發(fā)布赴美消息。次年元月，他率老生王少亭、花臉劉連榮、武旦朱桂芳等人先抵達上海。齊如山這才向梅蘭芳呈上了兩份美國打來的電報，大意是：美國正值經(jīng)濟危機，市面不振，請緩來。齊如山說：“我怕軍心渙散，所以沒有早拿出來給你看�！泵诽m芳半晌無語。馮耿光說：“這件事你得拿主意，如果在美不上座，你就破產(chǎn)了。”梅蘭芳手拿電報，進退兩難。
　　不管怎樣，一行人還是登上了輪船。幾番輾轉(zhuǎn)，2月8日他們抵達紐約。恭候梅蘭芳的，除已故總統(tǒng)威爾遜遺孀組織的歡迎隊伍，還有來自《紐約時報》的負面消息：“你們要看東方的戲劇，就要不怕煩躁，看煩了，朋友，你就出去吸幾口新鮮空氣……梅氏扮成女人，但全身只有臉和兩只手露在外面。”同時期赴美的還有日本以及西歐的藝團，但梅蘭芳格外受媒體關(guān)注。美國經(jīng)濟危機蔓延，銀行倒閉，企業(yè)破產(chǎn)，人員失業(yè)，如此情境下，會有人欣賞一個東方伶人咿咿呀呀演唱他們?nèi)�然不懂的唱詞么？
　　
　　梅蘭芳征服了紐約觀眾�！洞袒ⅰ吠戤�，“貞娥”在臺上謝幕15次之多。進去卸裝，掌聲依然不斷�！八�”只得穿著長袍馬褂，再次出來謝幕。觀眾沖到臺上將他團團圍住，不自然地叫著他的名字：梅蘭芳，梅蘭芳。
　　《紐約世界報》說：梅蘭芳在舞臺上出現(xiàn)3分鐘后，你就會承認他是你所見到的最杰出的表演藝術(shù)家之一……
　　另一家報紙說：美國觀眾欣賞到的是梅蘭芳這位演員特殊的體質(zhì)，他對身軀絕對的掌控能力，他那對異常敏感的眼睛和一雙靈巧的手，他那完整的表演特色，和他那一直深入角色的情緒。
　　紐約49街的首場演出大獲成功后，“梅蘭芳”3個字風(fēng)靡整個紐約，劇團原計劃在紐約獻演兩周，后增加至5周。
　　“下個星期你們每個人做一件新衣服，梅蘭芳要來了，我們美國婦女不能輸給他。”在舊金山，市長向全市婦女號召。彼時梅蘭芳還在芝加哥。之后他在舊金山待了兩周，又去了洛杉磯、檀香山。
　　在洛杉磯，派拉蒙公司為梅蘭芳拍攝了一部有聲電影。一次酒會上梅蘭芳迎面遇到了卓別林，倆人飲酒交心。6年后，在上海再遇新婚旅行的卓別林。卓按著他的肩風(fēng)趣地說：“在洛杉磯見面時，你我的頭發(fā)都是黑的�？赡憧�，現(xiàn)在我的頭發(fā)一大半白了，你卻還找不出一根白發(fā)，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美國之行的意外收獲是，兩家大學(xué)要授予梅蘭芳博士。起先他婉言謝絕，自稱“實不敢當(dāng)”。梨園子弟從來只許圈內(nèi)學(xué)藝，不得求取功名。一介優(yōu)伶，縱使盛名又如何？
　　臨了是齊如山勸梅蘭芳接受這一頭銜。他說，政學(xué)界人向來都鄙視唱戲的，稱呼都成了問題，若有博士頭銜，稱呼起來又自然又大方。梅蘭芳遂欣然接受。
　　5年后，梅蘭芳又登上了蘇聯(lián)特派過來的“北方號”輪船，同船的還有大明星胡蝶。在蘇聯(lián)，他與老作家高爾基相聚，與藝術(shù)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切磋技藝，還與大導(dǎo)演愛森斯坦合拍過一天的《虹霓關(guān)》，雖然最終沒獲得官方批復(fù)。隨后，梅又游歷了波蘭、比利時、意大利、法國，并在英國拜訪蕭伯納、毛姆等著名戲劇家。有人問當(dāng)時的駐蘇大使顏惠慶，你們中國為什么讓男人演女人？顏答曰：如果讓女人演女人，哪還有什么稀奇？1940年代郭沫若訪蘇回來后說，“蘇聯(lián)人只知道魯迅與梅蘭芳�！�
　　
　　“這個口子真是開不得”
　　
　　1931年9月18日晚，東北軍少帥張學(xué)良在前門外中和戲院訂了3個包廂，專聽梅蘭芳的《宇宙鋒》。梅蘭芳注意到，當(dāng)演到張學(xué)良平時最喜歡的一場時，張竟匆匆離去了。這讓他有點納悶。
　　第二天，報上登出了“九•一八”事變的消息。因為預(yù)感北平也要不太平了，第二年梅蘭芳舉家遷居上海。
　　然而還是避之不及�！耙�•二八”淞滬戰(zhàn)役后上海被日軍占領(lǐng)，事業(yè)處于鼎盛時期的梅蘭芳，面臨為侵略者唱戲的窘境。
　　他與日本淵源頗深。兩次訪日，日本皇室成員特定第一號包廂觀看他的演出，日本歌舞伎名演員們向他討教，媒體報道他的技藝是“天斧神工”。正因訪日成功，他在北京的府第才成為名流云集的所在。
　　但眼下的形勢，日本人成了侵略者。
　　“我們家的主意都是大爺自己拿�！�1957年，梅蘭芳的夫人福芝芳回憶說，“那一回我可是插了句嘴。我悄悄地提醒他，‘這個口子可開不得�！�”梅蘭芳站起身來，大聲地說，“我們想到一塊去了，這個口子真是開不得�！�
　　之前有人對梅蘭芳說，“上海淪陷了，日子還得照過，做生意的照樣要做，唱幾場營業(yè)戲，是給大眾看的，又不是專給日本人看的�！彼�也不是沒有猶豫過。小兒子葆玖剛出生不久，一大家子人加上他的戲班子，都需要養(yǎng)家糊口。最后，馮耿光說了句：“雖然是營業(yè)戲，可是梅蘭芳這次出臺了，接著日本人要你去唱堂會，去南京去東京去滿洲國，你又怎么拒絕呢�！�
　　1938年，率團到香港演出后，梅蘭芳一人留下了。來港前，他與名武生楊小樓在北平見了最后一面，楊小樓剛逃過漢奸的堂會，梅蘭芳勸他往南挪動挪動。
　　“很難說躲到哪兒好，如果北平也怎么樣的話，就不唱了，我這么大歲數(shù)，裝病也能裝個十年八年的，還不混到死了�！睏钚�樓一語成讖，一年后病死北平。
　　躲到哪兒好呢？在香港唱戲，馮耿光替他受過，挨了黑幫一記棍打……索性不唱了吧！每天深居簡出，待夜深人靜時，才拉起厚厚的簾子，偷偷地吊嗓子。為了打發(fā)時光，他集郵、學(xué)英語、重拾畫筆，但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站在舞臺上，才是一個伶人的使命。
　　福芝芳深知他寂寞，帶著兒女們來港看他，大兒子葆琛、二兒子紹武留了下來。如影隨形的日本軍又占領(lǐng)了香港。有一天孩子們發(fā)現(xiàn)，父親不再像往常一樣刮臉了，以前他是很在乎的，常用小鑷子嚴防胡茬冒出。他對兒子們說：“我留了小胡子，日本人來了，還能逼我唱戲么？”
　　日本人還是找上門來。一個叫黑木的上海社保局日本顧問，居然找他到了香港，開口即是酒井司令想見他。
　　酒井的司令部在九龍半島酒店，梅蘭芳一進門，酒井就注意到了他的胡子。
　　梅蘭芳道，我是個唱旦角的，年紀老了，扮相不好看了，嗓子也壞了，已經(jīng)失去舞臺條件，唱了40年的戲，本來也該退休了，免得丟人現(xiàn)眼。軟釘子噎得酒井無法動怒，以梅蘭芳的國際聲望，他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以后，梅蘭芳陸續(xù)收到邀請，他以身體不好為由一一擋了回去。
　　兩個兒子讓他想方設(shè)法地送回了內(nèi)地，1942年本人也平安回到了上海。上海的政治氣候比香港更緊張。除了與極少的老朋友來往外，梅蘭芳在家中韜光養(yǎng)晦。
　　為了讓梅蘭芳重新出山，有人為華北駐屯軍報道部部長山家少佐獻上一計，“他說他年紀大了不能再登臺，那就請他出來講一段話，他總不能再找理由推辭了吧？”
　　梅蘭芳劇團的經(jīng)理姚玉芙得到消息后，火速從北平趕往上海。臨行前，梅蘭芳的表弟秦叔忍口授一策。方法很管用，但人注定要吃虧。梅蘭芳自幼有個毛病，一打任何預(yù)防針都會高燒不止。
　　梅蘭芳讓私人醫(yī)生吳中士為他注射了3劑傷寒預(yù)防針。隨后他如愿病了。山家發(fā)電報給日本駐滬海軍部，讓他們派人去梅家打探。軍醫(yī)回復(fù)說，梅蘭芳果然病了，高燒42度，還有傷寒，恐怕需要長期休養(yǎng)。
　　總算逃過一劫�？墒�，身為一家之主、一團之主，好幾十張嘴等著他�！懊废壬鸀槿巳屎癜�。不管什么時候，要是幾天不唱戲，他就該想了，戲班子的人還指著他呢。他身邊的人沒受過一天氣，再困難他也沒辭過一個人。”琴師姜鳳山說。
　　為了生活，梅蘭芳變賣起了家中的古玩玉器。上海各大戲院的老板都找過他，“一次演出就能讓他支撐一年半年”，他卻決定賣畫。他曾師從齊白石等名家，擅畫仕女、佛像以及花卉。1945年4月，朋友們?yōu)樗�與人合辦一個畫展，銷售他的作品。
　　就在這年的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梅蘭芳要復(fù)出的消息不脛而走。
　　10月，《萬象》雜志的柯靈采訪他。梅蘭芳嘴上的小胡子刮掉了，人也神清氣爽。他對柯靈說，抗戰(zhàn)8年他老了，年過五旬，“荒疏這些年，我不知道還能唱不能唱，我相信嗓子還可以，從前練的時候久，忘是忘不了的。可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玩藝兒要不練，就不行了�！�
　　有人撰文調(diào)侃他嗓子老得可怕，“如果梅畹華真是絕跡歌壇了的話，我這就算是給他餞別罷�！�
　　“他那會兒嗓子可真壞得夠嗆。沙啞不說，嗓音也總提不上去，畢竟8年沒唱了。”為了恢復(fù)梅蘭芳的嗓音，琴師姜鳳山想出一套方法，每次調(diào)高一點又不讓他知道，這樣慢慢練著練著，“只一年工夫，青衣花旦的小嗓兒都出來了�！敝�前，梅蘭芳也曾請昆曲名家俞振飛為他吊嗓子。
　　盡管沒有恢復(fù)如昔，他在美琪大戲院的演出仍是場場爆滿，觀眾中有蔣介石和宋美齡。他們看的不是戲，而是他梅蘭芳。
　　有記者問他為什么不退休，他感嘆說，還不是為著北平一批沒飯吃的同行嗎？
　　《梅蘭芳傳稿》中說，當(dāng)年梅蘭芳所乘的飛機在南苑著陸時，“在那批名流聞人和新聞記者的后面總是站著些須發(fā)皓然，衣衫襤褸的老梨園。在與那些‘名流’階級歡迎人員握手寒暄之后，蘭芳總是走到這些老人們的面前，同他們殷殷地握手話舊。他們有的是他父執(zhí)之交，有的是他的舊監(jiān)場，現(xiàn)在冷落在故都，每天在天橋賺不到幾毛錢，一家老幼皆掙扎在饑餓線。
　　“每逢嚴冬臘月，蘭芳孝敬他們的紅色紙包兒，那里面的蘊藏往往超過他們幾個月的收入……”
　　北平同行困難，梅劇團困難，他一個戲癡，怎么接受“餞別”，怎么“絕跡歌壇”？
　　章詒和說：“梅一生視藝術(shù)、江湖情義、家族高于個人。他下面有上百號人，牽一而動百啊。”
　　
　　我不掛帥誰掛帥
　　
　　姜鳳山從展架上取下一把胡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方木桌上。
　　1959年5月，為給建國10周年獻禮，梅蘭芳的《穆桂英掛帥》在北京人民劇院演出，一連數(shù)場，場場爆滿。這把胡琴即是當(dāng)日的見證。姜老爺子摸著琴桿，那出戲的換戲、落板、好些唱腔，他都參與設(shè)計。
　　“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lǐng)兵誰領(lǐng)兵�！�1958年，梅蘭芳將豫劇《掛帥》改編成京劇《穆桂英掛帥》，除了保留這兩句臺詞外，其余重新編寫。解放后，這是他唯一編排的新劇，最后也成了他的絕唱。
　　1949年10月1日，梅蘭芳以全國政協(xié)委員身份參加開國大典。他說，“這是我們戲曲界空前未有的事情，也是我的祖先們和我自己夢想不到的事情�！�
　　隨后，舉國上下轟轟烈烈地搞“戲改”，梅蘭芳對“改革”并不陌生，但他又覺得京劇改革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在一次會上他說：“京劇藝術(shù)的思想改造和技術(shù)改革最好不要混為一談……京劇是一種古典藝術(shù)，有幾千年的傳統(tǒng)，因此，我們修改起來，就更得慎重……”
　　他用一句話形容――“移步不換形”�！靶巍笔蔷﹦∽裱�的藝術(shù)規(guī)律和獨特韻味，應(yīng)該保留。殊料竟立即有人上綱上線，說梅蘭芳宣傳改良主義，阻礙京劇徹底改革。北京文藝界的知名人士也有諸多筆伐。中央以“梅蘭芳是戲劇界的一面旗幟，對他的批評要慎重”壓下了沸沸揚揚的傳言。
　　梅蘭芳有性格上的弱點。藝術(shù)上，他執(zhí)著追求。民族大義上，他堅守大是大非。數(shù)十年來他恪守一個伶人的本分。他的小世界是戲，是戲園子、是戲班子，還有他的親人。這場風(fēng)波讓他措手不及，以致“兩三個晚上睡不著覺”。
　　最后，天津市戲劇曲藝工作者協(xié)會出面，召開舊劇改革座談會，邀請梅蘭芳參加，讓他“重新修正一下自己的觀點”。梅蘭芳作自我批評，“……我現(xiàn)在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形式與內(nèi)容不可分割，內(nèi)容決定形式，移步必然換形�！�
　　章詒和寫老生奚嘯伯時說，“名伶的內(nèi)心深處與外在表現(xiàn)常常是矛盾的：在精神上對許多事物是很抵觸甚至是反抗的，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又特別能妥協(xié)�！�
　　1953年，梅蘭芳被推選為全國文聯(lián)副主席、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次年又當(dāng)選為政協(xié)常委，中國京劇院成立后又任院長。
　　1957年，反右斗爭擴大化，“左”的力量強調(diào)，藝術(shù)為政治服務(wù)，純娛樂性的劇目應(yīng)當(dāng)被禁。梅蘭芳卻撰文《談?wù)劜谎輭膽蚝头从遗啥窢巻栴}》，以他特有的風(fēng)格，含蓄地反駁，溫和地反抗。
　　兩年后，他的入黨經(jīng)歷一番曲折。他的關(guān)門弟子李玉芙向記者講了一段插曲：
　　“當(dāng)時梅先生正積極要求入黨，梅劇團就半天學(xué)習(xí)，半天下鄉(xiāng)勞動。為此，梅先生為每人買了一副手套。結(jié)果有人批評說這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表現(xiàn)。
　　“梅先生是毫不讓步，他很嚴肅地說，演員的身體就像畫家的筆、墨、紙、硯、是創(chuàng)作的材料與工具，一定要保護，要愛護，特別是旦角演員的手很重要，它要表達喜怒哀樂等不同情感，不能搞粗了，更不能搞傷了，一定要買手套�！�
　　那時梅蘭芳非常忙，但他仍專門抽出一天時間，一人在臺下看李玉芙表演自己一生的最愛《宇宙鋒》�！拔覀兡菚r年輕，哪懂什么人物內(nèi)心的刻畫。”李玉芙笑著，又唏噓著�？赐瓯硌莺竺废壬�在后臺，不厭其煩地為她一一講解�！八�就是這樣，不管別人演得多差、做了什么錯事，他總是說不容易啊，很難啊�！�
　　1959年，梅蘭芳北上演出。演出后，秘書許姬傳發(fā)現(xiàn)他的襯衫濕漉漉的，像從水里撈起來似的。梅蘭芳不以為然，但第二天一早醒來感冒了�！八�足足愣了五分鐘，然后深深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想不到我的身體已經(jīng)脆弱到這步田地�！�
　　一年后他的左胸開始疼痛。再過一年，疼痛加劇。演完最后一場《穆桂英掛帥》后，他被確診患有心臟病。
　　1961年8月8日凌晨，梅蘭芳辭世。
　　現(xiàn)在，他靜靜躺在故宮博物館存放過的一口棺材里，這口棺木原為孫中山準(zhǔn)備。梅蘭芳的夫人福芝芳堅持要土葬，周恩來總理特批了這口棺木。
　　他活了67年，8歲學(xué)戲，10歲登臺。他在臺上演著古老的戲，臺下的觀眾人來人往。二胡奏起，鑼鼓響起，他粉墨登場，變成了“她”，是楊玉環(huán)，是趙艷蓉、是虞姬……
　　他是誰？誰解他？
　　“你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他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
　　這副對聯(lián)，梅蘭芳生前經(jīng)常吟誦。
　　
　　引用書目：
　　《梅蘭芳全傳》 作者李伶伶
　　中國青年出版社 2001年
　　《舞臺生活四十年》
　　口述梅蘭芳整理許姬傳
　　團結(jié)出版社 2006年
　　《伶人往事》作者章詒和
　　 湖南文藝出版社 2006年
　　《齊如山回憶錄》作者齊如山
　　遼寧教育出版社 2005年
　　《梅蘭芳傳稿》作者唐德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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