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讀《彭德懷自述》

　　一口氣讀完《彭德懷自述》，思緒萬千，感慨無窮。歷史何等公正，人民何等幸運，十年動亂之后，終于能讀到這樣一本驚心動魄、震古爍今的《自述》。

　�。保梗叮赌辏保苍�，彭老總從成都被揪到北京批斗游街，毒打致殘，此后又被囚于暗室，專案審查，直到１９７４年１１月２９日去世。去世前已癱瘓，他對最后被允許看望他的侄女說：“這怎么辦？這怎么辦？我癱了，可我的案子還沒有搞清楚呀！”

　　《自述》是“犯人”的交代材料，作為對“專案審查”者的提問的回答：“不準表功，只準老老實實交代。”這些多年反復交代的材料是為了弄清所謂“案子”而問而寫的�？墒俏覀儸F(xiàn)在讀到的卻是一部中國紅軍建軍史、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三十年革命戰(zhàn)爭史；
又是一個舊軍隊的士兵，如何畢生征戰(zhàn)，終于成長為幾百萬革命部隊統(tǒng)帥的歷史；
一個農民的兒子，怎樣立志救貧，秘密結社，勤奮自學，終于變?yōu)闊o產階級革命家的歷史；
總之，這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一個真正的人的歷史。

　　彭老總一生的經(jīng)歷和成就，主要是領導打仗，《自述》寫的也主要是軍事斗爭。他的對手最早是國民黨的軍閥，后來是日本的將軍，最后是美國的上將。槍林彈雨，出生入死，何止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起義參加紅軍前，從士兵到當班、排、連、營、團長，打了十二年仗。他是紅軍當年最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軍事家之一（還是紅軍中第一個會打大炮的炮手）。他一生打敗仗不多，戰(zhàn)場上犯的重大錯誤也寥寥無幾；
讀完“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兩章，使人更加感到這是中外古今戰(zhàn)爭史上少有的統(tǒng)帥。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簽字后，聯(lián)軍總司令克拉克曾對他的僚屬說：“美國上將在一個沒有打勝的停戰(zhàn)書上簽字，這在美國歷史上是第一次�！保ā蹲允觯玻叮病�２６３頁。以下引號中文均引自《自述》）

　�。保梗担改辏丛聫奈洳�到廣州開會時，我同彭總住在一起。他知道我是平江人后，曾同我詳細談了平江起義的經(jīng)過，還特別談到他的一個心愿：今后想編寫戰(zhàn)史。戰(zhàn)爭是他的職業(yè)，他最心愛之物，一生心血傾注于此；
往事、故人、戰(zhàn)場，無不銘記于心。因此，盡管手邊毫無可供參考的材料，身心又遭受如此嚴酷的摧殘（獨處暗室，想看見窗外一絲陽光而不可得），他卻能將三四十年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戎馬生涯寫得這樣清楚，乃至許許多多地名、日期都準確無誤。作為一部歷史文獻，尤其是那些無其他人能提供的歷史事件細節(jié)的第一手材料，自然最會為人們所珍視，治史的人更會孜孜研究。讀完全書之后，我首先想到的則是所謂“野心家”、“偽君子”以及“一貫反毛主席”的問題。這是１９５９年廬山會議時，林彪、康生等人對彭老總的誣蔑、批斗的主題，直到去世之日，一直戴在他身上的如磐枷鎖。在廬山時，雖然彭總的一生我知道得不多，同他本人的接觸也很有限，但同許多同志一樣，絕對不能接受這種對他的誣蔑。我也被迫作檢討時，坦然承認說過這樣的話：彭總偉大，只有他敢于寫這樣的信。其實，當時這種認識只是晚輩的一種感覺；
現(xiàn)在讀完《自述》，更清楚了解一些歷史關節(jié)之后，才使我真正知道彭總偉大在何處。

　　從《自述》中，可以舉出紅軍初創(chuàng)時期的三件事，以說明彭總是一個何等赤膽忠心、照顧大局的人。

　　第一件事，率部守井岡山。１９２８年１１月間，平江起義開辟了湘鄂贛根據(jù)地，成立邊區(qū)特委之后，彭總和滕代遠等率領紅五軍中的五個大隊（約七、八百人），前往井岡山與紅四軍會合。當時湘贛兩省反動軍隊準備再次“圍剿”井岡山。紅四軍約５，０００人，草鞋單衣，沒鹽吃，糧食很困難，只有離開井岡山到白區(qū)打土豪，才能生存、發(fā)展�？墒巧锨У膫�病殘人員和婦幼無法安置，又不可能帶走，勢必派隊留守。四軍前委多次開會討論，最后決定由五軍這五個大隊留守井岡山，讓彭總兼任四軍副軍長。這是一個極其嚴重而冒險的任務。除彭、滕二人外，五軍其他干部都不贊成留下，認為“我們是來取聯(lián)絡的，任務已完成，應立即回湘鄂贛邊區(qū)，傳達‘六大’決議。”彭、滕“說服了不同意見的同志，準備犧牲局部，使主力安全向外發(fā)展”。當時敵人約兩三萬人，敵我力量懸殊達三四十倍。激戰(zhàn)三晝夜之后，五路陣地有三路被敵突破，彭總集合三個大隊約５００人，帶領傷病殘員突圍�！皶r值嚴寒，天下大雪，高山積雪尺許，我的干糧袋炒米丟失了，我不愿別人知道，兩天未吃一粒米，饑餓疲乏，真有寸步難行之勢�？墒菢屄曇豁�，勁又不知從哪兒來的�！蓖粐�后又遇伏擊，在贛南邊界幾縣轉戰(zhàn)兩個多月，鞏固擴大了部隊，打下瑞金，才跟四軍重又會合�！拔蚁蛩能娗拔瘏R報了撤出井岡山的經(jīng)過。毛黨代表說，這次很危險，不應該決定你們留守井岡山�！碑敃r，毛主席是有自我批評的。

　　第二件事，反對一、三軍團分家。彭總領導的三軍團原是獨立發(fā)展起來的，１９３０年８月第二次打長沙，才同一軍團聯(lián)合成立一方面軍�！蹲允觥沸牢康貙懙溃骸皬拇艘院�，我即在毛澤東同志為首的總前委領導之下進行工作了。”這之前，中央２月來信，對形勢估計錯誤，要朱、毛離開紅軍，當時，彭總就給中央寫信，表示不同意：“時局緊張，主要負責人不能離開部隊�！薄靶攀怯伤能娗拔�轉的，原稿留毛主席處�！保保梗常澳辏保痹�，第一次反“圍剿”開始時，因三軍團所部多平江、瀏陽與陽新、大冶人，有地方觀念的干部反對過贛江，主張一、三軍團分家，夾江東西而陣，各發(fā)展各的地區(qū)。而當時只有兩個軍團合起來，才有可能吃掉敵一個整師。《自述》說：“為了消滅敵人，必須反對地方主義，在政治上以朱、毛為旗幟，集中統(tǒng)一紅軍，一、三軍團不再分開。我這一票在當時是起相當作用的一票，站在哪一方面，哪一方面就占優(yōu)勢。”彭總分析形勢，說明留在湘鄂贛的地方部隊，可以堅持并擴大�！坝幸庖姷胶訓|討論，但不能妨礙行動，更不能說一、三軍團分家�！焙翢o疑問，這是關系到第一次（及以后幾次）反“圍剿”能否勝利的大關節(jié)。

　　第三件事，揭露偽造信件。反一次“圍剿”是空前大戰(zhàn)；
毛主席制定的方針是“放開兩手，誘敵深入”，即把敵人引到根據(jù)地內來打。當時，地方正打ＡＢ團，三軍團轉向中心地帶，以至帶路的向導也找不到。原來江西省委中有人懷疑這一軍事方針，說是右傾機會主義、退卻路線，他們要“打到南昌去”。于是發(fā)生封鎖紅軍，散發(fā)傳單，寫大標語：“擁護朱彭黃，打倒毛澤東”等情況。這是分裂黨、分裂紅軍的行動。這時彭總突然接到一封仿毛字體的由毛澤東署名的偽造信件，用以挑撥毛、彭之間關系。他根據(jù)自己的認識，立即斷定：“毛澤東同志決不是一個陰謀家，而是一個無產階級政治家。這封信是偽造的，這是分裂紅軍、分裂黨的險惡陰謀。”（這時發(fā)生的反ＡＢ團和富田事變，情況極為復雜，有待重新作歷史總結。）他當天就召開三軍團緊急前委會議，親筆寫了一個簡短的三軍團宣言，堅決擁護毛政委、擁護總前委的領導，即刻將宣言和假信送到總前委。第二天，三軍團開到離總前委１５里的地方，“我親自去請毛政委來三軍團干部會上講話，使三軍團干部第一次看到毛政委�！�

　　紅軍初創(chuàng)之時，黨中央遠在上海，各地紅軍揭竿而起，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如果說有“野心家”，這正是歷代農民戰(zhàn)爭最容易發(fā)生“火并”之時。然而從以上三件事，我們能從彭總身上看到一絲一毫“野心家”的影子嗎？恰恰相反，他完全不顧一己安危、局部利益，而完全、徹底服從全局。他自從認識到毛澤東同志的革命品質和正確領導之后，就敬佩之、服從之。當然他不是一個喜歡盲從的人，對某種主張還沒有認識清楚時，也許要保留一時；
某些具體問題，也許一直有爭論。但縱觀全部《自述》，彭總在整個革命戰(zhàn)爭時期是執(zhí)行了黨的正確路線的。在決定出不出兵援朝的那次中央緊急會議上，在大家著重談了出兵不利的情況之后，彭總（從蘭州飛來）進入會場晚了一點，聽到別的同志轉述了毛主席講的這一段話：“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于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樣說，心里也難過�！苯又�讀下面這段《自述》，能不感動嗎？“我剛到，未發(fā)言，內心想是應該出兵，救援朝鮮。散會后，中央管理科的同志把我送到北京飯店。當晚怎么也睡不著，我以為是沙發(fā)床，此福受不了，搬在地毯上，也睡不著�！保ㄊ�眠者仔細分析了國內外形勢之后）“把主席的四句話，反復念了幾十遍，體會到這是一個國際主義和愛國主義相結合的指示�！�…我想到這里，認為出兵援朝是正確的，是必要的，是英明的決策，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我想通了，擁護主席這一英明決策。”這就使人想到，整整二十年之后，“這一票”又是相當重要的。

　　彭總的老戰(zhàn)友、老部下所寫的懷念文章，不約而同多用這一類的標題：“丹心昭日月，剛正垂千秋”；
“神威不滅，浩氣長存”；
“忠心耿耿，鐵骨錚錚”；
“英雄氣魄垂千古，國際精神召萬民”……。這自然是幾十年的親身感受，發(fā)自內心的由衷贊美。

　　可是，廬山會議卻說彭總同毛主席的關系三、七開（三分合作、七分對抗），說他執(zhí)行了立三路線和王明路線�！蹲允觥穼�后者有如實的說明。１９３０年傳達立三路線，命令打武昌。彭總精通軍事：“前有堅城，后無退路，側長江，背南湖。”真要打，“有全軍覆滅的危險”，因此拒不執(zhí)行。后來“妥協(xié)”一下：割據(jù)鄂南六縣，打開岳州。７月，何鍵派三個旅進攻平江，三軍團以８千人對３萬之敵，三天打四仗，追殲潰敵，迅雷不及掩耳攻占長沙。“這在軍事史上是不多的”。然而彭總卻作了檢討：“由于紅三軍團攻占長沙的勝利，對于立三路線，也起了支援作用�！保冈�，成立一方面軍的會議上，經(jīng)過討論，總前委決定第二次打長沙。當時三軍團半年內擴大了六倍，連續(xù)作戰(zhàn)，沒有休整。彭總說：“我未發(fā)言。從三軍團本身來說，迫切需要短期整訓�！苯Y果圍攻長沙月余未下，后來經(jīng)過毛澤東、朱德同志的說服，才撤出戰(zhàn)斗，佯攻南昌，巧奪吉安。對此，彭總是堅決擁護和執(zhí)行的。他是一個謙遜的人，從不掩飾自己的過失。在反四次“圍剿”前后，由于執(zhí)行了當時中央領導的打贛州等錯誤命令，《自述》中有深刻的檢討。他是一個剛直不阿的人，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尤其遇到重大關鍵問題，決不計較個人得失而率直陳言。反五次“圍剿”前后，他已逐漸認識到王明路線的錯誤，從軍事到政治，有過一系列抵制，而且每次都是直接給當時的中央領導人打電報，其間還寫過長信，只是從未得到過答復。彭總被人看作是張飛，他也以此自許，有時不免脾氣暴躁一些。打仗的人，誰沒有個脾氣？由于不斷唱反調，他被撤掉軍委副主席職務。形勢越來越嚴重，對比以前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彭總對當時中央的錯誤看得更加清楚了。１９３４年春廣昌戰(zhàn)役時，中央領導人親自到前線督戰(zhàn)，強迫三軍團打陣地戰(zhàn)，固守廣昌，遭到慘重損失。在指揮所里，面對面爭執(zhí)，彭總“大膽地準備個人的不幸”，歷數(shù)指揮的錯誤，指著鼻子痛斥他們“是圖上作業(yè)的戰(zhàn)術家”，“崽賣爺田心不痛”。請看《自述》中正氣凜然的記述：“那次，我把那套舊軍衣背在包里，準備隨他（李德）到瑞金去，受公審，開除黨籍，殺頭，都準備了，無所顧慮了�！�

　　抗日戰(zhàn)爭初期，彭總是否執(zhí)行了王明路線呢？請看《自述》：“至于‘一切經(jīng)過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一條，原來思想上就沒有準備實行。在當時，我們想，在日軍占領區(qū)，蔣介石是去不了的，也管不著我們，一切還是照毛主席的獨立自主方針辦。到１９３８年秋六中全會時，八路軍已發(fā)展到２５萬人，成立了許多暫編、新編、教導旅。這些從未通過國民黨，如要通過它，一個也不會準�！�

　　從長征到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抗美援朝，許多重大歷史關節(jié)，彭總起過什么作用，眾所周知，無庸贅述。所有這些，《自述》都有記載。但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例如１９３９年冬彭總過西安，在程潛（時任國民黨軍委會西安行營主任）處當面大罵何紹南：“再去綏德當專員，老百姓抓了你公審！”何未敢再去，綏德從此成為陜甘寧邊區(qū)一部分。他還對程說：“今天誰要反共，他先放第一槍，我們立即放第二槍，這就叫做禮尚往來，還要放第三槍�！保保梗矗澳甑谝淮畏茨ゲ翍�(zhàn)役，全殲朱懷冰兩個師。當時處境嚴重，彭總來不及事先請示�！笆潞髨蟾媪酥醒耄�得到了認可�！庇秩纾�１９４７年３月，胡宗南進攻延安時，敵我兵力十比一，這時是彭總自動請纓的。

　　彭老總自幼沒有讀過多少書，在舊軍隊中靠自學提高了文化。在江西時，他曾覺得自己理論知識不夠，頗有點“自卑感”。從童年起，他認識社會，體會人事，都是從自己的生活實踐中來的。他的志向、思想、感情也大都不是從書本中來的。也許由于這些原故，他似乎很不習慣，更不善于為自己辯護。這可舉長征時的會理會議為證。由于林彪想要改變軍事領導的一封信，(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會議對彭總發(fā)生了誤會。彭總并不知道寫信之事。雖然“當時聽了也有些難過”，“我就沒有申明……，采取了事久自然明的態(tài)度”。廬山會議又重提此事。因此，《自述》總結了這種不愛申辯的教訓：“在這二十四年中，主席大概講過四次，我沒有去向主席申明此事，也沒有同其他任何同志談過此事。從現(xiàn)在的經(jīng)驗教訓來看，還是應當談清楚的好，以免積累算總賬；
同時也可避免挑撥者利用�！�…象會理會議，我沒有主動向主席說清楚，是我不對�！边@是一個多么純樸、多么過分自潔的人呵！

　　直到廬山會議，盡管種種誣蔑、斥責、非難鋪天蓋地而來，彭總仍然是照顧大局，不愿多作申辯。其實，大躍進時的種種問題，他早有察覺，部隊中反映的有關材料，都及時給主席送去。１９５８年１２月，武昌會議公布糧產７，５００億斤，他有所懷疑。隨后到湖南視察，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情況更加清楚。他擔心群眾餓肚子，立即給中央打電報，認為不能征購１，２００億斤，只能９００億斤。會議初期，在小組七次發(fā)言，想找主席面談未果，才一個通夜親筆寫了那封有名的信。通觀彭總一生言行、性格和為人，不難了解，這完全是一件自然而正常之事，何況信中還肯定了大躍進的“偉大成績”。《自述》最后這一段話，真是令人不忍卒讀：“在會議發(fā)展的過程中，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給什么的態(tài)度，只要不損害黨和人民的利益就行，而對自己的錯誤作了一些不合事實的夸大檢討。唯有所謂‘軍事俱樂部’的問題，我堅持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對于這個問題，在廬山會議期間，就有追逼現(xiàn)象，特別以后在北京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時期（８月下旬至９月上旬），這種現(xiàn)象尤為嚴重�！庇幸淮危�“逼得我當時氣極了，我說：‘開除我的黨籍，拿我去槍斃了罷！你們哪一個是“軍事俱樂部”的成員，就自己來報名罷！’”“在廬山會議結束后，我就想把我在軍隊三十年來的影響肅清、搞臭�！薄拔抑荒軞�滅自己，決不能損害黨所領導的人民軍隊。”

　　同所謂“野心家”的誣蔑之詞一樣，所謂“偽君子”，主要是對彭老總出名的生活儉樸、厭惡奢侈的一種故意顛倒黑白的誣蔑。彭總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討米、餓飯、砍柴、挖煤、當?shù)坦み@樣苦難的生活中過來的。他的一個弟弟是活活餓死的。大年初二，祖母要帶著三個小孫子出去討米。“我立在門限上，我不愿去，討米受人欺侮。祖母說，不去怎樣辦！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餓死嗎��？寒風凜冽，雪花橫飄，她，年過七十的老太婆，白發(fā)蒼蒼，一雙小腳，帶著兩個孫孫（我三弟還不到四歲），拄著棒子，一步一扭的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樣難過�！睂戇@些“交代材料”時，寫到傷心的時候，我們威震寰宇的統(tǒng)帥，常常寫哭了，眼淚打濕了紙張�！八麄冏哌h了，我拿著柴刀上山去砍柴，賣了十文錢，兌了一小包鹽�？巢駮r發(fā)現(xiàn)枯樹兜上一大堆寒菌，揀回來煮了一鍋，我和父親、伯祖父先吃了一些。祖母他們黃昏才回來，討了一袋飯，還有三升米。祖母把飯倒在菌湯內，叫伯祖、父親和我吃。我不肯吃，祖母哭了，說：‘討回來的飯，你又不吃，有吃大家活，沒有吃的就死在一起吧！’”

　　“每一回憶至此，我就流淚，就傷心，今天還是這樣。不寫了！”

　　“在我的生活中，這樣的傷心遭遇，何止幾百次！”

　　彭總一生不忘本，一生關心、熱愛勞動人民，始終保持最樸素的階級感情，尤其嚴格要求自己，這同他的童年苦難生活分不開�！霸谝院蟮娜兆永�，我常�；貞浀接啄甑脑庥�，鞭策自己不要腐化，不要忘記貧苦人民的生活�！�

　　在廬山時，彭總說過，他一生不保留筆記與文字材料�？墒撬麉s為后代保留了這樣一本《自述》。彭總很喜歡《離騷》中的兩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薄峨x騷》與《自述》相距兩千多年，內容與價值自然不同；
但兩位作者的正道直行，竭忠盡智，志潔行廉，為后人之楷模，可與日月爭光，則是相同的。這本《自述》應當向每一個青年、每一個共產黨員推薦；
這是一部做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一個真正的人的教科書。

　�。ㄔ�載《讀書》１９８２年第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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