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玄：貓的游戲精神

　　民間傳說貓是老虎的師傅。老虎是百獸之王，那么貓應(yīng)該就是帝王師了。相當(dāng)于張良、孔明、劉基一類的人物。

　　我一直不太喜歡貓，也不懂民間傳說為什么把貓在動物界的地位抬得那么高。后來，有一天我似乎忽然明白了，貓吃老鼠，從來不是馬上吃掉的，而是戲耍之，把玩之，貓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藝術(shù)天賦，一種冷嘲熱諷的游戲精神。貓的這種戲耍把玩的態(tài)度，完全擺脫了胃的控制，使充滿暴力的進(jìn)食過程，上升為戲劇性的一次審美活動。這在動物界確乎是獨一無二的，貓確實比老虎高明。

　　我說的當(dāng)然是一個隱喻了，我真正想說的是，貓的游戲精神就是小說家的精神，有一種小說家就是貓。譬如魯迅先生，魯迅先生和世界的關(guān)系就是貓和老鼠的關(guān)系。也是一種戲耍把玩的態(tài)度，一種冷嘲熱諷的游戲精神。他的《孔乙己》、《阿Ｑ正傳》、《故事新編》莫不如此。貓的敘事是冷酷的、殘忍的，同時也是愉快的、審美的，貓的臉上總是混合著既像笑又像哭，既不像笑又不像哭的那種表情，大約就是果戈理所謂的“含淚的微笑”。貓的這種游戲精神，面對現(xiàn)實很可能是遭人厭的，而一旦在虛構(gòu)的小說世界里展現(xiàn)出來，卻是偉大的。它賦予了小說從容、幽默、智慧、深刻、冷漠、兇惡等品質(zhì)，小說因此在輕與重、快與慢、靈與肉、生與死、丑陋與優(yōu)美、形而下與形而上之間，揮灑自如。

　　有一種小說家生來就是貓，貓自然是天才。貓的游戲精神無疑是小說史上最重要的精神資源，起碼也是最重要的精神資源之一吧。這樣的作家，除了魯迅，在我的印象中，還有錢鐘書，斯威夫特，還有博爾赫斯，好像也是。貓的游戲精神，是可以作為小說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魯迅先生用他那種戲耍而又冷酷的敘事，解構(gòu)吃人的歷史，錢鐘書朝別人吐智慧的唾沫，斯威夫特極其輕蔑地嘲弄人類，博爾赫斯則一本正經(jīng)地游戲語言。不過，作為小說家的貓，他敘述的可能不是別的，而正是自已，就像魯迅先生說的，有一游魂，化為長蛇，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真正的小說家，我想是在自嚙其身的時候，也是那么一種戲耍把玩的態(tài)度，那么一種冷嘲熱諷的游戲精神。

　　向偉大的貓學(xué)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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