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神不迷人官自迷

　　有調(diào)查說，現(xiàn)在大約有一半以上的政府官員迷信。就人們的視線所及，出名的佛寺、道觀，出入其間，大把布施的不是老板就是官員，有點名氣的卦師和風(fēng)水先生那里，常來常往的，也是官員居多。時常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知哪里來的肉頭和尚，打著名號都是下山的活佛，周圍晃動的，依舊不是老板就是官員，吃人騙的，時有所聞。

　　做官的人，有點迷信，一點都不奇怪，特別是環(huán)境不確定，機遇也不確定的時候。人有了點本錢，有了點地位，卻發(fā)現(xiàn)前程完全不可預(yù)期，說是朝為座上客，夕為階下囚也許有點夸張，但對自己前程感到不確定卻是真的。不確定，就想確定，辦法有二，一是求神，二是問卦。

　　原本，求神和問卦是一回事的兩個方面，前者是求神護佑，后者為求神指點迷津。前者要上供，靠賄賂，供品（犧牲）從大活人到整豬整羊整牛，后者則需要一點技術(shù)手段，殷商時候燒甲骨，后來玩蓍草，算籌，現(xiàn)代社會則還有西方的玩意，撲克牌，塔羅牌，再加上水晶球。問卦需要技術(shù)，大約是從巫術(shù)演化來的，所以，最早打卦的人，都是巫師。文化不發(fā)達的時候，巫師地位很高，屬于精神貴族，由打卦打出文字符號，神秘得緊，別的人誰也弄不明白，所以沒有人敢惹他們，再后來，從巫里分化出史來，符號逐漸在貴族中普及，神秘漸次消淡，巫的地位下降，到了儒家出來的時候，孔子居然敬鬼神而遠之了。后來的歷代王朝，尊崇儒術(shù)，只要在正常年景，大家雖然卦也問，神還求，但畢竟人文世俗色彩變成社會的主基調(diào)，堅持僧道無緣的原儒家教旨主義者固然不多，但讀書人中，很多都是“祭如在”的機會主義者。他們只在運氣不好的時候，急來抱佛腳，得意之時，就全忘了。這個時候，打卦看相的人，只好淪落為跟走街賣藝者為伍。清末民初，是西學(xué)東漸并西俗東漸的時候，西方的科學(xué)，夾帶著西方的神一起，掃蕩著中國的迷信，神佛一時間自身難保，很多佛寺道觀，稀哩嘩啦就被拆了，不拆的，也大批地被占用，變成學(xué)校。

　　可是不久，這些破除迷信的勇士們，在自己為官為宦之后，思想居然又變了，被破除掉的迷信踱著方步又回來了。當年一干拆廟打菩薩的新式軍人，不知怎么一來，又跟和尚道士加算卦看相當術(shù)士混在了一起，連密宗喇麻教，也下了山，忙著給軍閥政客們做升官道場。蔣介石在視察湖南軍閥唐生智部隊時，馬失前蹄，術(shù)士說，老蔣注定要栽在唐的手里，后來唐生智跟蔣介石火并，一敗涂地。廣東南天王陳濟棠相信術(shù)士扶箕，機不可失，發(fā)動反蔣，最后自家的飛機先飛走，投奔老蔣。四川的劉湘，讓一個江湖術(shù)士做前敵總指揮，讓軍隊按卦象行動，走到陡壁懸崖，再走，就等于全體自殺。

　　這樣的故事，不想在現(xiàn)今，又有了續(xù)篇。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打卦看相看風(fēng)水的，不僅自家財運亨通，而且居然可以干預(yù)社會，讓某條路改道，讓某座橋出現(xiàn)，讓某幢大樓有某種特定的模樣。至于是否能讓某些官員用那些人，不用那些人，做那些事，不做那些事，自然小菜一碟。

　　只是，從前迷信的人，包括官員，往往相信因果報應(yīng)，這種最流行的佛家理論通俗版，不僅被道教接受，而且在大眾中很有市場，通俗地說，就是做好事有好報，做壞事有惡報，此時不報，也許報在子孫。這種說法，固然不能擋住人們做惡，但至少讓他們有所顧忌，做了壞事，多少要想點轍來彌補，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傳統(tǒng)的迷信對社會的一種正面回報�？墒�，現(xiàn)在的官員迷信，卻并不信因果報應(yīng)，在他們看來，只要賄賂了神佛（大筆施舍），買通了術(shù)士，按照術(shù)士說的去操作，就自然吉人天相，一路順風(fēng)，哪怕作惡多端，哪怕天良喪盡，好像神佛也必然會保護他們。他們一方面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一方面又很自然地把這種力量想像成跟他們一樣的俗人，只要賄賂到位，就會投桃報李，用無邊的法力，為他們保駕護航。從這個意義上講，從前的神秘世界還是有道德意義的，而現(xiàn)在官員和宗教加術(shù)士眼里的神秘世界，已經(jīng)成了藏污納垢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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