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山:“人”“有”一個“世界”“(存)在”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20世紀即將過去,這個世紀的西方哲學到底是個什么情形,在進入下一個世紀之后,還是會不斷地回顧、反思它,現(xiàn)在,我們對即將過去的這一個世紀,能有一些什么感想?
在我們回想20世紀西方哲學的情形時,我們似乎可以有這樣的印象:本世紀西方的哲學諸家,在反傳統(tǒng)的道路上已經(jīng)走到了一種“混亂”的地步:他們使一切本來是清楚、明白的道理含糊起來,本來是明顯的事,玄暗起來。分析學派從堅定的邏輯、公理走向哥德爾的不完全性、奎因的反教條,實證方面則出現(xiàn)了波普的證偽論及至托·庫恩的范型論,科學、邏輯從積極的方面轉(zhuǎn)向為消極的方面;
而人文學派,則從19世紀強調(diào)“主體”結(jié)構(gòu)又轉(zhuǎn)向了“客體”的“無結(jié)構(gòu)”、“不可入”性,“解去”(de)“主體”、“意識”的一切“結(jié)構(gòu)”——包括歷史、文化性“結(jié)構(gòu)”,揭示“客體”的“自律”性,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歐洲大陸哲學的一個特點。下面的分析,將集中在從胡塞爾現(xiàn)代現(xiàn)象學以來這個系統(tǒng)的發(fā)展,核心的人物為海德格爾。
一
盡管有各種爭議,海德格爾應(yīng)是本世紀歐洲大陸哲學的不能忽略不計的人物,想來,下個世紀仍然會是經(jīng)常被討論的西方哲學家之一。
海德格爾一直承認他的思想仍屬于現(xiàn)象學的家門,但他的學說在興趣上與胡塞爾已經(jīng)很不相同。胡塞爾的貢獻在于從一個先驗的角度對作為“主體”的“人”的“結(jié)構(gòu)”做出了哲學性的研究,而法國的結(jié)構(gòu)主義,只停留在經(jīng)驗的層次上,因而只有胡塞爾才能合理地提出建立先驗的“人文科學”(精神科學)的問題。胡塞爾這門“嚴格的”科學,是新康德主義“文化哲學”、“人類學哲學”的總結(jié)。胡塞爾的歸宿是“知識性”的、“科學性(學科性)”(Wissenschaft, science)的,而“知識”、“科學”是“主體”——“意識”、“(純)心理(psichy)”的結(jié)構(gòu)性表現(xiàn)體系,這個“結(jié)構(gòu)”和“體系”,有相當?shù)摹白月伞毙!熬瘛敝白月伞毙,是康德以來一個堅定的信念。
20世紀西方哲學的工作就是要動搖此種精神、意識的“自律”性,在這項工作中,海德格爾是最具摧毀性的。海德格爾把思考的重心從“主體”的“自律”性中解脫出來,從而也在整體上從“意識”、“精神”的方面轉(zhuǎn)向“客體”、“存在”的方面。
然而,“主體”與“客體”、“精神”與“物質(zhì)”之堅硬的對立,從黑格爾到胡塞爾都進行了“消解”,他們都強調(diào)“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因而,海德格爾顯然已不能在相同的水平上將注意力從“主體”轉(zhuǎn)向與“主體”對立的“客體”、而要在哲理上超越“主”、“客”對立的階段,使此種對立,此種問題——轉(zhuǎn)向的問題,“消融”在一個更為深入、也更為精致的思路之中。這就是海德格爾在寫《存在與時間》時面臨的任務(wù)。
《存在與時間》變革之處在于把胡塞爾的“理念世界”轉(zhuǎn)化為“存在世界”,但這個“存在世界”仍保持著“理念世界”的“絕對性”和“生活性”,而不是“主”“客”分裂的“客觀世界”。在《存在與時間》中,“世界”不是作為“理念”顯現(xiàn)出來,而是作為“存在”顯現(xiàn)出來。
什么叫“存在”“顯現(xiàn)”出來,“存在”的“顯現(xiàn)”,與“存在”的“問題”分不開,所謂“存在”“顯現(xiàn)”出來,也就是“存在”作為一個“問題”被提了出來。按海德格爾的思想,“存在”的“問題”,只有“人”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者”,才能提出來,也就是說,只有“人”,才追問“存在”的問題。“動物”當然也存在于世間萬物中,但它混合于萬物,因而提不出“存在”的問題來,而只有“人”,既在世間萬物中,而又不混合于萬物;
“動物”只“在世界中”,而對“人”則“有”(存在)一個世界(在),所以海德格爾用“在—世界—中”(In—der—Welt—sein)表達這種分合關(guān)系,其間小破折號(hyphen)至關(guān)重要,不是可有可無的!叭擞幸粋世界”也就是對“人”來說,“有”一個“世界”“存在”。
《存在與時間》的重點在研究“人”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者”如何使“存在”的問題成為問題被提出來—也就是使“存在”“顯現(xiàn)”。海德格爾的思路似乎是:
作為有思想、有意識、有知識、有技能的“人(種、類)”,其側(cè)重點在對“世界”之探索和研究:一方面,使自己更好地“適應(yīng)”“世界”,另一方面也改造“世界”,使“世界”也更好地“適應(yīng)”自己。這是人類科學、技術(shù)的任務(wù)。指出這一點,并不是海德格爾的貢獻。海德格爾的貢獻在于:既然對“人”說,“有”一個“世界”“(存)在”,則此時“人”所側(cè)重的就不僅僅是“世界”本身,而且要追問那個“(存)在”的“根據(jù)”。也就是說,“人”作為一個“種類”與“世界”相互間之“更好地”“適應(yīng)”,并不能真正“滿足”“人”的“希求”,不能真正“平息”“人”的“問題”!叭恕辈粌H要(追)“問”“世界”,而且還要“(追)問”“(存)在”。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指出,自從世上有了“人”作為一個“Dasein”出現(xiàn),“Dasein”的問題就“(明)顯(現(xiàn))”(提)出來了!癉asein”為一個“特殊的存在”,有了“它”,就有了“Dasein”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海德格爾的“Dasein”就不僅僅是有意識、有情感、有知識、有技能的“人(類、種)”。那末,在何種意義上來理解“Dasein”才能使“Dasein”的“問題”“明”起來呢?
就某種意義說,“世界”本也就是“Dasein”!笆澜纭庇筛鞣N“事物”組成,而“事物”是“具體”的,“Da”本是那個具體性,各種“具體性”概括起來的共同屬性——過去傳統(tǒng)哲學理解的“存在(Sein Being)”只是一個抽象“概念”。從亞里士多德以來,哲學家為這個抽象概念的“存在”耗費了許多精神,到頭來,從反面揭示了“形而上學”——本體論(ontology)之不通。海德格爾說,人們之所以追問“存在”,初不在追問那萬事、萬物之“最共同”之“屬性”,而在于追問“為什么”(根據(jù))對“人”(作為一個特殊存在)來說,會“有”一個“世界”“(存)在”?這個問題中的“(存)在”,就不是一個抽象概念所代表的“最根本”之“屬性”,而是個堅實的、實實在在的“事物”(實在),是“真實的”“存在”。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認為人們之所以會提出(對人來說有一個世界)“(存)在”這個堅硬的、實在的問題,其根據(jù)正在于“人”是一個“Dasein”——不僅是一個有意識、有思想、有知識、有技能的“動物”,而且是一個“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有死的”具體“存在”。
從一個方面說,“Dasein”既然是“具體的”,似乎就有點像“Seiende”——“存在者”!癉asein”亦為“存在者”;
但“Dasein”之所以是“Dasein”,而不是一般的“Dasein”,在于它不計較諸“存在者”之具體屬性,而只涉及其“存在方式”。“Dasein”是“存在”的“方式”,而不是“存在者”的“方式”。諸“Seiende”可按胡塞爾的“懸擱”法“括”了出去,但“Dasein”雖為“具體的”,但卻不能被“括”出去。
“人”作為“Dasein”這種理解,是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做出的重要貢獻,因為“人”之“思想”、“意識”、“知識”、“技能”都不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歷史的,這對于人類文化的性質(zhì),已有一個不同于傳統(tǒng)的視角。然而,我們也應(yīng)注意到,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的中心問題,是通過“Dasein”來使“Dasein”“明”起來。因而我們的理解重點應(yīng)放在“Dasein”為什么使“Dasein”這個問題明白地提了出來。
我認為,從《存在與時間》起,一直到了海德格爾晚年,其思考的重點仍是這個核心問題,即“Dasein”的出現(xiàn)為什么使“Dasein”的問題就“顯現(xiàn)”出來。
二
不錯,海德格爾自己說,他的思路后期有一個“轉(zhuǎn)向”,即從《存在與時間》側(cè)重Dasein分析而轉(zhuǎn)向側(cè)重Sein 的分析。這種“轉(zhuǎn)向”是側(cè)重點的不同,而不是觀點、立場、宗旨的“改變”(改宗)。
我認為,關(guān)鍵問題還在于如何理解“存在(Sein)”因“Dasein”而“明”(澄明)起來。問題還得先從《存在與時間》說起。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里告訴我們,“Sein”因“Dasein”而“明”其“根據(jù)”(原因、理由)在于“Dasein”是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有死的。為什么“Dasein”從這些角度來理解后,“Sein”就會“明”起來,海德格爾說,正因為“Dasein”不是側(cè)重在“思想”、“意識”、“知識”這些度,所以“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就不僅僅是“人”因有“意識”而“反映”(作為“表象”)、“把握”(作為“知識”“科學”)這個“世界”。“人”不僅僅“消化”(耗用)這個“世界”,也不是作為“主體”把“世界”作為“對象”——“客體”來“把握”;
“人”作為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有死的——Dasein“發(fā)現(xiàn)”(befinden)“有”一個“世界”“(存)在”。
這就有點類似我們常說的,我們有一個不依人們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客觀世界”存在,這里不同的地方在于:此處“客觀世界”是相對于我們的“意志”(思想)而言,因而是一個“意志”(思想)的“對象”,是可以通過知識科學來把握的,也是可以按照其自身規(guī)律來“改造”的,而海德格爾“Sein”與“Dasein”的關(guān)系,不是“意志”(思想)與“世界”(對象)的關(guān)系,從而對此種關(guān)系的“知”也不是理論性的“教育”、“學習”的問題,而是一種最為基本、最為原始的實際性的“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什么”?“發(fā)現(xiàn)”了“(存)在”,“發(fā)現(xiàn)”了有一個“世界”“(存)在”。這里的“發(fā)現(xiàn)”,不是實證科學里的“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原子、中子、質(zhì)子…,或者“發(fā)現(xiàn)”了某個行星,或者“發(fā)現(xiàn)”了“飛碟”等等。這里所謂“發(fā)現(xiàn)”,乃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癝ein”通過“Dasein”而“明”,“明”的乃是一個“問題”。所以,我們才說,只有世上出現(xiàn)了Dasein之后,“Sein”的問題才被追問,即只有“人”作為“Dasein”,才追問“Sein”,只有“人”作為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有死的存在,才會提出“為什么”有一個“世界”“(存)在”這樣的問題來。
作為有思想、有意識、有知識、有技能的存在者,“人”是“主體”,而一切之“客體”皆被努力改造為適應(yīng)“主體”的“環(huán)境”(工具),當然,在“改造”“客體”,的同時,“主體”也會得到相應(yīng)的“改造”,“主體”“客體”,正是在相互“改造”——“適應(yīng)”中統(tǒng)一起來、融通起來;
但作為有死的、有限的、有時間性的、歷史性的存在,“人”卻必定會“發(fā)現(xiàn)”、有一個世界“(存)在”——無論人們怎樣“改造”它,也不會成為“主體”的“一部分”,“世界”不可能在最終意義上被“主體化”,被“人化”。“世界”的“存在”性,有它的堅硬性、不可人性!笆澜纭贝朔N“特性”(不是屬性)的“發(fā)現(xiàn)”,乃在于“人對自身的”“Dasein”的“特性”的“發(fā)現(xiàn)”。很多的人并不在意(關(guān)心)“世界”之此種“(存)在”性,乃是因為他們尚未“覺悟”到他們自身是“Dasein”,一旦“Dasein”被“覺悟”出來,則“世界”之“(存)在”性也就會被“發(fā)現(xiàn)”出來,人們就必然地追問“(存)在”的問題,“(存)在”的意義。
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告訴我們,Dasein是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在這些方面,都作了獨具特色的解釋,但在“Dasein”諸種理解層面中,最為核心的是“有死的”(“會死的”)。自從古代希臘以來,西方人堅信“人”是“有死的”,“人”與諸“神”的區(qū)別就在于“神”是“不死的”。但是在克服了希臘神話式思想方式后,希臘的哲學把“有死的”“人”擱置了起來,以“知識”、“科學”的普遍性——以“思想”的抽象性、普遍性來平息人們對于“不死”的追求,“死”的問題,直至20世紀才為哲學所認真考慮。海德格爾在現(xiàn)代的條件下,重新強調(diào)“死”的意義,并引向?qū)Α埃ù妫┰谡摗保╪otology)的理解,賦予了傳統(tǒng)的學說以新的視角!洞嬖谂c時間》的問題就在于把“有死的”用以理解“有限”、“時間”、“歷史”,從而賦予了黑格爾、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以另一種含義。黑格爾和胡塞爾都強調(diào)“精神”(Geist),“精神”為一種“生命力”、“活力”,所以它能使“世界”“明亮”起來,成為“理念”(Idee)——即使在具體的、有限的世界一生命中,胡塞爾、尤其是黑格爾看到的是“生命”(精神)的“活”力;
然而,海德格爾在看到“精神”、“思想”、“意識”、“知識”、“科學”的“有死性”后,“發(fā)現(xiàn)”“世界”不僅僅像表面上那樣的光亮,而“世界”之“存在”,有一個“世界”“(存)在”的“(存)在”,卻是堅硬地、不可入地“存在”著!叭恕薄耙庾R”(發(fā)現(xiàn)、覺悟)自己的“有死性”,也就會“意識”(發(fā)現(xiàn)、覺悟)有一個“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精神、意識為轉(zhuǎn)移地)“存在”著。
“Dasein”使“Sein”“明”,但“明”出來的不是大千世界的各類屬性,“明”出的是“Sein”的“問題”,“Sein”本身是暗的、玄的、不透明的、不可入的、堅硬的;
“Dasein”使“Sein”“明”,但“明”出來的是一個“暗”的東西。
有一個不透明、不可入、暗的、玄的“Sein”“(存)在”,這是《存在與時間》的意思,也是海德格爾后期所要努力闡述的意思;
或者說,海德格爾后期,更加傾向于(轉(zhuǎn)向)闡述這個被揭明(揭蔽、揭示)出來的“Sein”,是如何不能是透明的、不能是可入的,而是一個“暗”的、“玄”的“東西”(事物——Ding)。
三
1935年底,海德格爾在弗來堡藝術(shù)科學協(xié)會有一個《論藝術(shù)之本源》的講演。這個演講的重要性不僅在于藝術(shù)方面,而且在于哲學方面,這是一個從哲學的深度揭示藝術(shù)之本質(zhì)(本源)的范例。
通常,“藝術(shù)(作品)”被理解為一種“美”的創(chuàng)造,藝術(shù)作品有美麗的外觀,海德格爾說,光看到藝術(shù)作品的“美”的方面還不夠,還要進一步看到藝術(shù)作品的“美”乃是“真(理)”的存在形式。這原本也是黑格爾的思想:藝術(shù)是真理、理念的感性顯現(xiàn),但隨著“存在”與“精神”之不同,海德格爾與黑格爾的藝術(shù)哲學在旨趣上也很不相同。圍繞藝術(shù)作品的“真(理)”問題,海德格爾的闡述可謂層層遞進[事物(藝術(shù)作品)之本質(zhì)],非常仔細,在推理方面是相當有力的。
演講一開始,海德格爾提出了一個二難問題:到底是藝術(shù)家使其作品成為“藝術(shù)品”,還是“藝術(shù)作品”使其作者成為“藝術(shù)家”?海德格爾認為對這個困惑的問題多加思考,就會幫助人們理解正“是”“藝術(shù)”——“藝術(shù)”的“存在”(是)——使“作品”成為“藝術(shù)作品”,也使其“作者”成為“藝術(shù)家”。
說到“藝術(shù)作品”,海德格爾首先問:什么叫“作品”?“作品”由“工作”(制作)而來。“工作”(制作)當然要“做”一些“有用的”東西,但所謂“有用”,也就是把那事物原本有的“特性”突顯出來,以便人們加以利用。所謂“突顯”,也就是使其“公開”(offen,open)出來,即將原來有、而被掩蓋著的“特性”“公開”出來。“公開”亦即“打開”、“揭開”,所以人的“工作”(制作),固然是一種“創(chuàng)造”,使原來沒有的,成為有,但同時這個被“創(chuàng)造”的東西,似乎又是“生長”出來的,海德格爾說,這正是希臘人的“自然”“生長”觀。人的“工作”(制作)從客觀的事物“對象”上說,是“無中生有”,而從實質(zhì)性來說,則是把原有的東西(特性)“揭示”、“打開”、“公開”出來,將原來被“掩蓋”著的東西(特性)“揭示”,“打開”、“公開”出來,這就是海德格爾經(jīng)常強調(diào)的“真(理)”(Wahrher),所謂“真(理)”,乃是“真的”(wahr)之所以為“真的”那種“本性”(本質(zhì)、起源),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說它是“真的”的“根據(jù)”(理由)。海德格爾說,“真(理)”為“揭蔽”,又正是希臘文“真理”(*638???)的本義。
我們知道,“真(理)”不依人的“意志”(意識)為轉(zhuǎn)移,是客觀存在的!罢妫ɡ恚钡目陀^性、堅硬性、不可入性要求“人”(的意志、意識)“服從”!叭恕,的一切“作品”——“人”的一切“勞作”的“成品”,固然是以一定的“目的”(功用)——“意志”、“意識”對客觀自然的加工、改造,但“制作”出來的“產(chǎn)品”同樣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者,同樣“顯示”了“真(理)”的客觀性、堅硬性、不可入性。海德格爾說,“制作”出來的是“器皿”(Zeug),而“器皿”之所以為“器皿”乃在于它的“可用性”(Dienlichkeit),而“可用性”的根據(jù)卻在于事物原本就有的“可依賴性”(Ver*639???)?梢,“器皿”之工具性、可用性,其理由和根據(jù),原本就在事物本身,人的勞作,無非是把事物本身有的“可依賴性”具體地“顯現(xiàn)”出來,“器皿”固然是“人造的”但仍可作“自然的”觀,因為此種“人造物”,本是把“自然”原有的“可依賴性”具體化、突顯出來,因而似乎是“自然”“生長”(*???)。從這個角度看,人的勞作,固然是對自然的一種加工、改造,但同樣也可以看作“自然”自身的“變化”,是“真實的”、“真(理)的”東西自身要突顯出來。
這樣,并不是“人”“制作”了“真實”、“真理”,相反,恰恰是“真實”、“真理”“促使”“人”“勞作”,在這意義下,“人”的一切“勞作”,同時也是“真實”、“真理”自身的“運作”——這就是“人”的歷史性的“命運”:“人”自詡為“目的”、“主位”,但實際上卻是(“真實”、“真理”的)“工具”,居于“服從”的地位。
一般“器皿”、“作品”的性質(zhì)可作如是觀,那末“藝術(shù)作品”的特性又復如何?
我們知道,“藝術(shù)品”與一般“器皿”不同,它不具有“實用”(Dienlich)的作用,而是為了“欣賞”才制作的。從這樣一個最為普通、也最為淺顯的區(qū)別出發(fā),人們可以引伸出許多有趣的看法來,比如康德的“無功利性”,比如布洛的“心理距離”說,更不用說還有那早期的“模仿說”等等,旨在從那個基本區(qū)別看出“藝術(shù)作品”的思想性、文化性、精神性,這些當然都是有價值的;
海德格爾對“藝術(shù)作品”則不是從思想、精神、文化方面著眼,他強調(diào)的是“藝術(shù)作品”的“真(理)”性,“藝術(shù)品”是“真”(真實、真理)的“存留”。
不錯,“藝術(shù)品”不是“器皿”,不是為“實用”而“制作”的,那末它是不是就不再是“真實的”、“真(理)的”而是“模仿”、“反映”、“復制”的,從而只是思想、精神、文化的?海德格爾說,藝術(shù)品的制作、創(chuàng)作,恰恰是把“真實”、“真理”突顯出來的工作,使“真理”、“真實”“駐留”乃是藝術(shù)家的使命。
海德格爾認為,“實用品”之所以為“實用品”,是要被“用”的,這就是說,是要被“消耗”的;
“藝術(shù)品”則因其無“實用價值”而得以“保存”自己。顯然,“藝術(shù)品”這種“無實用性”、“非功利性”和它的“思想性”、“精神性”分不開,我們通常也說,“藝術(shù)品”是“精神產(chǎn)品”,盡管我們比喻性地說“精神食糧”,但“畫餅”畢竟不能“充饑”。但海德格爾的問題并不止于此,他認為,人們從這些“精神產(chǎn)品”中,看到的不僅僅是“精神”,而且是一個“真實性”的、“真理”性的“存在”。比如梵高筆下的“鞋”,因其不能“穿”,而不至于被“穿破”而消失;
希臘的“神廟”,因其只住“神”而不住“人”,得以長久地聳立在山上,“藝術(shù)品”使“真實的”事物——得以長久的保存,因而突顯出來,向人們昭示著“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存)在”!八囆g(shù)”“保存”、“昭示”“真理”,使“世界”和“存在”性“公開”出來!八囆g(shù)”讓那被“實用品”(器皿)“掩蓋”著的“存在”性“公開”出來!按┬摹币选安辉凇,但“鞋”還“在”;
“祭神的”已“不在”,但“神”(及其住所——神廟)還“在”。
不僅如此。畫家不僅讓“鞋”“存留”——“存在”,而且使(讓)那“顏色”、“形狀”……也凸顯地“存在”;
同理,音樂家使那“聲音”“存在”,詩人則使“語言”“存在”。在日常的語言交流中,“話出如風”,“語言”“消失”在空中,消失在“交往”中,而詩人則使“語言”存留在那里,讓它“長(存)在”。這時,“語言”、“顏色”、“聲音”才突出地“顯出”出來;
“語言”、“顏色”、“聲音”“自己”(自身)才“公開”出來了。
在這個意義上,“藝術(shù)”就不僅僅是“思想”、“精神”,而且更是“存在”。
“存在”性同時是堅硬性、不可人性,即“存在”有一種“頑強性”。相比之下,“人”作為Dasein是軟弱的,而Sein是堅強的!罢胬怼弊鳛椤按嬖凇钡摹敖沂尽保瑘圆豢纱。
正是在這個意義下,海德格爾在《論藝術(shù)之本源》中提出:“藝術(shù)”把“大地”(Erde, earth)帶到“世界”上來。
“世界”是人營筑的,但人是在“大地”上營建自己的“世界”!笆澜纭笔恰懊髁痢钡模按蟮亍笔恰靶怠钡!按蟮亍迸c“世界”的“斗爭”,決定著“人”的歷史命運。“藝術(shù)”不僅展示著“人”的“世界”,而且突顯著“大地”,所以“藝術(shù)”也展示著歷史性“人”的“命運”。梵高筆下的“鞋”,不僅“象征著”“穿鞋的”(農(nóng)婦或梵高本人)“人”的“世界”,她或他的辛苦勞作,她或他的艱難生活,而且直接顯示著這雙鞋的“堅韌”性,顯示著梵高所用色彩、線條、結(jié)構(gòu)之“頑強”性。那個“穿鞋的”已消失的“世界”固然努力要“表現(xiàn)”出來,而那些色彩、線條、結(jié)構(gòu)通過畫家的筆觸,也同樣頑強地“呈現(xiàn)”出來。比起那消失的“世界”來,這雙“鞋”以及用以畫鞋的物質(zhì)材料,似乎顯得“頑強”得多。海德格爾在藝術(shù)品面前看到了“世界”的“消失”,看到了“大地”的“頑強”,看到了“人”的歷史的“命運”!跋А辈坏扔凇疤摕o”,因為它“曾經(jīng)”“在”過;
“命運”展示著“未來”的“(存)在”!八囆g(shù)”向人們昭示:人們不僅有“現(xiàn)在”,而且有一個“過去”“在”,也有一個“未來”“在”。不僅“人”作為Dasein是歷史性的,Sein同樣是歷史性的,而不是抽象概念性的。然而,Sein比Dasein更“持久”,“大地”比“世界”更“頑強”。藝術(shù)中“大地”的揭示、突顯,同時也揭示了、突顯了Sein的頑強性、不可入性。Dasein“顯現(xiàn)”了Sein,但并不是Dasein支配Sein,相反,Sein“決定”著“人”作為Dasein的命運!叭恕薄坝小币粋“世界”“在”,是一條“真理”,同時也是一個堅硬的“事實”。
“Sein”的“指示”,說明了我們“有”一個“過去”,同時也說明了我們會“有”一個“未來”,因為“大地”原就“有”一個“過去”,也必定“有”一個“未來”。既然“人”把自己的“家園”建立在“大地”上,則“過去”(的世界)雖然已“不在”,但它確確實實曾經(jīng)“(存)在”過,而且“未來”也必定會“有”一個“世界”“在”!皻v史”并非“虛無”。
“大地”為玄,為暗,“人”是“大地”之子,生活在“大在”上,也要“回到”“大地”中去。“人”從玄暗中來,也要到玄暗中去,這是基本的事實,也是“人”的“命運”。(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人”“有”“歷史”,所以也“有”(自己)的“命運”。只有“人”“有”“歷史性”的“命運”。“人”“注定(命定)”地“有”一個“過去”和“未來”。如果說,只有“現(xiàn)時”(在場)是“透明”的,那么“過去”和“未來”都只能是“玄暗”的。Dasein是明亮的,而Sein則是玄暗的。“世界”與“大地”的“斗爭”,也就是“Dasein”和“Sein”的“斗爭”,也就是“光明”與“黑暗”的“斗爭”。海德格爾的學說,是此種傳統(tǒng)的“明”、“暗”“斗爭”的現(xiàn)代說法,是古代希臘“*643???”與“???”、“火”與“水”學說的發(fā)展,也是尼采“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以及波斯古教“光明神”與“黑暗神”“爭斗”的發(fā)展。
四
海德格爾關(guān)于“Sein”的闡述,開發(fā)出他關(guān)于“天、地、人、神”的學說,他說一切的“事物”(Ding thing)之所以為“事物”(物性Dingheit, thingness),乃在于把“天、地、人、神”“合”而為“一”。
海德格爾有一篇短文叫《論(事)物》,他說的“(事)物”不是作為“對象”的(事)物,而為問“(事)物”之所以為“(事)物”的“根據(jù)”。
在《論藝術(shù)之本源》中,海德格爾已經(jīng)指出所謂“(事)物”不僅僅是作為“對象”的“感性”,“存在者”。他說,人們要“聽”到“純粹”的“聲音”,“看”到“純粹”的“顏色”(光譜),需要很高的“抽象”能力才能做到,而“人”首先“聽”到的是“風聲鶴唳”,“鳥語蜂鳴”,這都是“(事)物”的本來面貌,所以他說,再沒有比“物自身”(Ding an Sich)更“靠近”我們的了。海德格爾這話當然是針對康德的,因為康德說“物自身”不可知,而我們所能“認知”的,只是“(事)物”的“(表面)現(xiàn)象”;
同時這句話也是對胡塞爾的闡發(fā),因為胡塞爾叫人們“回到事物自身”——為了不與康德直接沖突,胡塞爾用了“ Sache”,而不用“Ding”!埃ㄊ拢┪铩敝詾椤埃ㄊ拢┪铩,不在它的“物理屬性”。而在于它就“是”那個東西,也就是那個東西之“存在”性。海德格爾以一個很普通的例子來發(fā)揮他的理論。這就是他那個著名的“罐子”(Krug, jug)。
海德格爾說,“罐子”之所以成為“罐子”,不在于它的物質(zhì)材料,甚至不在于它有邊、有底,而在于它是“中空”的,可以“盛(受)物”。然而,海德格爾說,“物理學”告訴我們,“中空”的“罐子”實際上井非“空”的,它里面有“氣體”,放一些東西(物)進去無非是把當“中”的“氣體”“排擠”出來;
然而,盡管“物理學”如此正確教導我們,但我們?nèi)匀徽J定“罐子”之所以為“罐子”當中應(yīng)是“空”的,才能“盛物”!爸锌铡毙匀允恰肮拮印钡摹氨举|(zhì)”屬性:人們在“用”“罐子”時作如是觀,而陶工在制作“罐子”時也作如是觀。
“罐子”用來放“水”和“酒”,可以“放進去”,也可以“倒出來”。“罐子”像一口“井”,上承“天”降雨露,“并”為“地”,所以“井”(罐子)連接著“天”和“地”、“貯存”著“水”!百A存”是為了“飲用”,“倒出來”(打出來)的“水”是“給予”、“水”是大自然(大地)“給予”人的“禮物”!熬保ü拮樱百A存”著“禮物”、“水”、“酒”作為“禮物”“倒出來”(打出來)“給”“人”,為了“解渴”,而為了“給”“神”就成了“祭奠品”(libation),就是一種“奉獻”(Offer),于是,在“罐子”這樣一個小小的“器皿”上,凝聚著天、地、人、神。“罐子”如此,天下萬物莫不如此。天、地、人、神這些不同于亞里士多德的“新四因”,規(guī)定了“(事)物”之所以為“(事)物”,規(guī)定了“(事)物”本身。
“(事)物”“本身”(Ding an Sich)固然不是科學知識——經(jīng)驗知識之“對象”——這是康德雄辯地揭示過了的,海德格爾無意推翻它,但卻絕不是對我們十分疏遠的,它(們)是離我們最近的,因而是最為親切的,這是海德格爾對康德的“補充”,也是他要強調(diào)的地方。
“(事)物本身”,“(事)物”之“(事)物性”,正是那個“是”,那個“存在”——Sein。Sein不是“知識”、“科學”的“對象”,但也不是抽象的屬性,而正是具體的、真實的東西,是“真(理)”。海德格爾在作為《論(事)物》“尾聲”發(fā)表的給學生的一封信中提到黑格爾《精神現(xiàn)象學》是把“真理”當作在“變化”中表現(xiàn)出來的,此時“真理”就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
然而,黑格爾的“真理”是在具體的存在者中呈現(xiàn)出來的Geist,一種“活潑”的東西,而海德格爾看到的卻是Sein——一個不能為理智——甚至黑格爾的“理性”(Vernunft)所“照亮”的不透明、堅硬的東西。
“(事)物自身”在“真(理)”的運行(顯現(xiàn))中把“新四因(天地人神)”合而為“一”,使“(事)物”成為“(事)物”。
“天”為日、月、星辰,四時之運行,日月之明晦,雨露之滋潤,歲月之榮枯;
“地”承受著宮室,蘊含著金銀,收藏著珠寶,還有那林中小路,山間溪水,養(yǎng)育蒼生;
“人”為“蕓蕓眾生”,被稱作“有死者”,乃在于它如朝露瓦霜,百年世事,如過眼云煙。固然,“人”的智慧無邊,窮究事理,萬世不竭建立事功,亙古不滅,“萬物皆備于我”,世間一切,莫不為我所“用”,可以成為“我”(大寫的“人”)的“對象”。然而,對“人”來說,世間尚有“一物”,為“風燭”“瓦霜”之“人”所不能“用”,不能為“對象”者,即“死”,而“人”固有一“死”!叭恕敝八馈,使世間一切作為“對象”之“物”,復歸于“無”,使“我”之一切“器皿”——包括奇珍異寶、宮室華服、金錢財物以及名譽地位,皆歸于“無”,所以海德格爾說,“死”是“無”的“圣座”(Schrein, shrine),“人”之“死”使“人”營筑之“世界”,連同組成這個“世界”的一切“存在者”都“煙消云散”;
但正是在“死”的“覺悟”中,“人”體悟出——“看出”、“我”(大寫之“人”)營筑之“世界”雖復歸“無”,但“(事)物”之為“(事)物”之“根基”仍然“(存)在”、“世界”之所以成為“世界”的“根基”仍然“(存)在”,正是“人”作為Dasein之時限性、有死性,才讓“Sein”之“持久性”顯示出來,按照古代希臘的傳統(tǒng),“持久性”即是“神圣性”(Gottheit,divinity,“神”之所以為之“神”),所以“死”這個“無”的“神座”,卻同時又是“有”(Sein)的“護座”——它“保護”著Sein。
“人”“生”“天”“地”之間,在“地”之“上”、“天”之“下”,承“天”、“地”之精華,以自己的聰明智慧、技能技巧,營建著自己的“世界”;
然而,“人”是“會死的”,因其“會死”,而向往、祈求(希望)“長存”!叭恕痹跔I建自己塵世的“世界”同時,也營建彼岸的“天國”,然而包括“天國”在內(nèi)一切營建之(事)物,都會因“人”之“死”而“消失”;
只有在“人”“提前”進入“死”——即意識到“人”是“有死的”,把“人”當作Dasein看,則“天國”不在彼岸,而就在“眼前”,就會在一切“眼前”(在場、現(xiàn)時)的“存在者”(Seienden)中“看到”“(事)物”之所以成其為“(事)物”之Sein,這樣,我們就會“看到”,我們不僅“占有”一個“世界”,我們還應(yīng)承認,“有”一個“世界”“(存)在”。
既然“有”一個“世界”“(存)在”,那末,作為“有死的”“人”,就不僅僅要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去營建一個更為宜人的、更為美好的“世界”,而且要去“思想”(denken)那個具有“神圣性”而堅不可摧的真實的“(存)在”。
對“(存)在”的、“思”,不是對某個“對象”的“概念”式的“把握。”,“思”不能使“(存)在”本身“透明”起來,“(存)在”的“顯現(xiàn)”就是把它的不透明性呈現(xiàn)出來,因而對“(存)在”的“思”,乃是“玄思”、“冥想”。黑格爾以不同于科學知性的辯證的思辨理性(spekulative,vemunft)來“把握”(begreifen)那個“絕對”,以“精神”的“外化”來解決“絕對”之“對象化”的問題,而“辯證的理性”使“精神”回到了自身,遂使他的“哲學體系”——“思想(理性)體系”成為“精神”自身的觀照;
海德格爾的“思”,固然逃避不了黑格爾的問題,同樣被理解為不同于一般經(jīng)驗科學之概念體系,但旨趣卻不相同。海德格爾的“(存)在”,不是黑格爾的“絕對”、“絕對”是一個“理念”,而“(存)在”則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理念”“在”“思想”里,而且“只在”“思想”里,因而它不能在經(jīng)驗的意義上被“對象化”——經(jīng)驗中沒有“絡(luò)對”這個“(事)物”;
“(存)在”卻不僅僅“在”“思想”中,它是確實地、真實地“在”而卻又不能成為“對象”的“(事)物”、“(存)在”不是“理念”一不是“理念”的“真實(事)物”,也不能成為“對象”,這是海德格爾和黑格爾之不同處。
有些“思想”的東西不能成為實在的“對象”,這個道理比較淺顯,但居然也有實在的東西不能成為“對象”,則需要更為深入的理解。對于“理念”——“絕對”的“學問”,不同于一般經(jīng)驗科學,這一點也比較容易理解,但對實在的“(存)在”也不屬于經(jīng)驗科學,則就需要更多的,“思考”——于是,“思(考)”之所以成為“思(考)”,乃是“(存)在”的不可入、不透明、非對象性所決定了的。也就是說,我們一旦“發(fā)現(xiàn)”(認識到)了“(存)在”,則這個“(存)在”就會迫使我們(令我們、讓我們、邀請我們)給予“它”更多的“思(考)”。
“(存)在”既然是只有Dasein才能“揭示”出來的問題,因而也只有Dasein才能對其進行“思(考)”,也就是說,“人”只有作為“Dasein”,一刻也不能離開“Dasein”的身份,才能對“Sein”有真知灼見。Sein是實在的,Dasein也是實在的,“人”對Sein的“思(考)”不能離開Dasein的實在性,不能離開自身的實在性,“人”在“Dasein”中,“思(考)”“Sein”,亦即在實際的生活中“思(考)”“Sein”的問題。當然,所謂“實際生活”也有許多方面,對“Sein”“思(考)”,最為核心的是要“覺悟”到“人”之有限性、時間性和歷史性、有死性——而這正是“人”作為“Dasein”的基本意義,從這個意義我們可以說,“人”是把自己的實際生活看成“趨向死”的過程,或者說,把自己的生活看成“提前進入死”的實際生活,才能對Sein做出真正的“思(考)”。海德格爾這些話,無非想說明我們?nèi)祟愔挥邪炎约旱膶嶋H生活看作有限的、時間性的、歷史性的,只有在有這種“發(fā)現(xiàn)”(覺悟)時,我們才談得到開始對“(存)在”的“思(考)”:這樣的“思(考)”當然就不再是“理論”性的概念推理,而是“實踐”性的親身體悟——“思”“在”同一“思”是“在”的“思”實際的“思”,生活的“思”。
然而,“思”既然不能像經(jīng)驗科學那樣把它的(思考)“對象”透明起來加以“把握”、“思”就總是受制于“在”,而不能像經(jīng)驗科學那樣以自己的知識技能來“控制”、“改造”“對象”,而總是“在”支配著“思”Sein支配著“Dasein”的“命運”!坝小币粋世界“在”“這一條真理”,在冥冥中(“在暗中”)“支配”著人類的命運。
五
“思想”失去自身的透明性、自身的承續(xù)性和自身的一貫性、自身的“封閉性”是本世紀哲學的一個特點。本世紀哲學的工作成果表明:“思想”不是“自律”的,而是“他律”的,不是“自閉”的,而是“開放”的,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思想”不夠成熟,不夠進步,像經(jīng)驗科學里“知識”有一種“無限”的可能性;
“思想”之所以如此,(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乃在于“思想”的“本性”原就如此“思想”一對“(存)在”的“思”,本是Dasein的“思”,因而也是“有限的”。
使過去一切“自身圓滿”的“思想體系”“解體”,乃是德里達“解構(gòu)”的工作,而他的立論基礎(chǔ),乃在于“意義”本在那“隱蔽”處,在那層層覆蓋了的——歷代的“杠杠”、“道道”的覆蓋下面。
于是又有?拢‵oucaul)說,傳統(tǒng)所謂“精神”、“思想”的產(chǎn)品,名為“知識”、“科學”;
與實在的“實踐”相對應(yīng),實際上仍是一種“推理式”的“實踐”,與其它的“實踐”處在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中,歷代之“思想”、“意識”產(chǎn)品與物質(zhì)實際產(chǎn)品同樣被“覆蓋”在“考古”的層面中,因此我們所應(yīng)該做的學問,為“知識考古學”,而不是把,“思想”的“歷史”看成自相承續(xù)的體系,“思想”、“知識”不是“自閉”的系統(tǒng)。尼采說,“神”(上帝)死了,?抡f,“人”也死了,“神”和“人”都被“埋葬”了起來,“人”、“神”的“作品”,特別是“思想”的“作品”——“文獻”,也都被“埋葬”了起來,成了“考古”的“檔案”(archives)。
“人”“留下”“思想”的“作品”,原想使自己的“靈魂”(思想、精神)“不死”,但“人”之所以要“留下”“作品”——“文獻”,恰恰是“人”是“會死的”,所以一切“留存”之“文獻”,都只是“遺囑”,而對“遺囑”的解釋權(quán),不在“作者”,而在“讀者”,后人——他者會根據(jù)自己的實際存在狀況未“理解”、“解釋”歷史的“文獻”。這就是說,這些“文獻”的意義,不是“作者”“決定”的,而是“讀者”——他人“決定”的。
“人—在—世界—中”總有“生”、“死”兩端,著眼于“生”——于是有“活”的,“生活”的“哲學一形而上學”,在有限的事物中,在古人的“作品”中,在哲人的著作中看到“生命”(精神、活力)的“延續(xù)”;
著眼于“死”——于是有“死”的“經(jīng)濟學”,在各種“真理”、“公正”、“道德”等等輝煌的言詞背后,看到那堅硬的、不可摧毀的、不受我的“意志”(思想、精神)“支配”的實際關(guān)系。后者則是本世紀末出現(xiàn)的“后現(xiàn)代思潮”的主要立場。
新近去世的列維納說,單純的“il y a”——“there is”、“Sein”乃是黑的、暗的、玄的,是“赤裸的(物質(zhì))材料”(naked elements,materiality)!癷l y a ”此種“玄奧性”,我們在“失眠癥”(Insomnia)中可以體會得出來:“il y a”幌兮、惚兮,隱匿無名。列維納認為,在這種玄暗的狀態(tài)中,并沒有“神”,而是“神”之“缺位”(absence of God),因而只是“黎明”(天啟,Revelation)前之黑夜,等待著“光(明)”(light)之到來。列維納在海德格爾的基礎(chǔ)(Sein)上,吸收馬丁·布伯的理論,將Dasein——“人”及其“世界”分成“我一你”、“我一他”的關(guān)系,以“他者(人)”之存在來挽救“人”之必然“死(亡)”之命運,來使“世界”“延續(xù)”其“光亮”,為“人”作為Dasein之“傳燈”尋求“另一種”“根據(jù)”。
然而,海德格爾所奠定的思想路線、他所提出的基本問題已經(jīng)不可回避:“人”作為Dasein,“有”一個世界“(存)在”,這個“(存)在”——Sein不可入、不透明,而最終在
支配著“人”的歷史命運。人們既然己經(jīng)意識到Sein之存在,則對Sein的“思考”就同樣是不可回避的“縈繞”。
。ㄔd《場與有——中外哲學的比較與融通》〈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杜1996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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