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一介：儒家“和諧”思想的現(xiàn)代詮釋

　　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guān)于構(gòu)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是指導我們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綱領(lǐng)性文件。建設和諧社會是一個系統(tǒng)全面的工程，這個工程當然要從政治、經(jīng)濟、科技、文化等諸多方面來考慮，就文化方面而言，如何利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資源為建設和諧社會提供借鑒或者參考，是非常有意義的。

　　在中國歷史上有儒、釋、道三個思想的傳統(tǒng)，儒家和道家都有關(guān)于建設和諧社會的構(gòu)想，當然這些構(gòu)想在歷史上講并沒有實現(xiàn)過，因為其只是一種理想，甚至于還有一些是空想成份，所以一直也沒有得到實現(xiàn)，盡管沒有得到實現(xiàn)，但這些思想確實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參考的價值。

　　儒家文化里的和諧思想

　　儒家經(jīng)典《禮記》有一篇文章叫《禮運》，里面有一段是孔子講的關(guān)于“大同社會”的話，所謂“大同”社會就是儒家和諧完美的理想社會。這個“大同社會”大概有四個要點：第一，和諧社會應該是一個天下為公的社會。也就是說這個社會它是為大眾的，不是為個人的，這是它的一個要點；
第二，和諧社會應該能把有道德，有才能的人選出來，讓他們來為社會服務，使得這個社會能夠很講信用，人們都能和睦相處；
第三，各種人都能夠有他的適當位置來為社會貢獻他們的力量，比如說孤寡老人或者是有殘疾的人也都能夠得到很好的供養(yǎng)，讓他們能夠很好地生活，這樣就可以保證社會每個分子都能夠?qū)ι鐣�做出貢獻；
第四，和諧社會是誠信的社會，是沒有欺詐的，也沒有偷盜的，是一個夜不閉戶的美好社會�？鬃影堰@種社會就叫“大同”。

　　關(guān)于“和”的概念在儒家的思想里面非常之多，比如說“和而不同”，這可以解釋為文化上雖有不同，但是它們之間可以共同地和諧相處。比如說《中庸》里面講的“中和”，是指為人做事，應該有個普遍和諧的道理。做到適中，“和”是達到不偏不倚的一個原則，只有和諧才能實現(xiàn)不偏不倚，它是為人行事應該遵守的普遍道理。

　　孟子和荀子特別強調(diào)“人和”，像孟子講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在這中間是最重要的，荀子也是這樣講的。在儒家著作中講“和”的地方很多。

　　儒家思想里面也許特別值得提的是《周易》，因為《周易》中間有一個觀念叫做“太和”。王夫之把“太和”解釋為“和之至”，就是說“太和”是最完滿的和諧，如果是最完滿的和諧就要包含著許多方面，不能是哪一個方面的和諧，他既是包含社會（人和人之間）的和諧，也應該包括人和自然的和諧，還包含人自身的和諧，這樣才比較全面。因此建設和諧社會也要從這三方面來考慮。

　　建設和諧社會應從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自身的和諧三個方面努力

　　當然人與人之間和諧范圍非常廣，比如說人與群體之間的關(guān)系，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的關(guān)系都包含在內(nèi)了。我們把孔子的學說叫作“仁學”�？鬃拥牡茏臃�遲問“仁”，孔子回答說：“愛人”。這種“愛人”的品德從何而來呢？《中庸》引孔子的話說：“仁者，人也，親親為大�！薄叭蕫邸钡钠返率侨吮旧硭�具有的，愛自己的親人是最基本的。但儒家認為“仁”的精神不能僅僅停留在愛自己的親人上面，《郭店楚簡》中說：“親而篤之，愛也；
愛父，其繼之愛人，仁也�！睂ψ约河H人愛到極點，那也只能叫“愛”；
愛自己的父親，擴大到愛別人，這才叫作“仁”。所以儒家認為“親親”必須擴大到“仁民”，要對老百姓行“仁政”�！睹献印分v“仁政”非常之多，最重要的就是“民之為道也，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就是要使老百姓都能夠有固定的產(chǎn)業(yè)，這樣才會有一種良好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所以孟子說：“夫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币馑际钦f：“仁政”首先要使老百姓有自己的土地。如果沒有固定的產(chǎn)業(yè)，就不可能有良好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今天建設和諧社會恐怕非常重要的就是怎么使得老百姓有固定的產(chǎn)業(yè)，老百姓都富足起來，這樣和諧社會才能夠?qū)崿F(xiàn)。就全人類社會說，就要使各國、各民族都能自主擁有其應有的財富，強國不能掠奪別國的財富和資源以及推行強權(quán)政治。儒家這個思想，對一個國家的“治國”者，對于世界上的那些發(fā)達國家的統(tǒng)治集團不能說沒有意義。“治國、平天下”應該行“仁政”，行“王道”，不應該行“霸道”，不能欺辱那些不發(fā)達的弱國，不能壓迫老百姓。

　　以上是從人和人的關(guān)系這方面來考慮，但是建設和諧社會光解決人和人的關(guān)系應該講是不夠的，還必須解決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如果沒有一個良好的自然環(huán)境，和諧社會也是建設不起來的，比如自然資源都被破壞得很厲害，怎么能把和諧社會建設得好呢？在儒家思想里面有一個觀念，這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在１９９３年于湖北荊門出土的“楚簡”有一條說明《易經(jīng)》性質(zhì)的材料，它說：“易，所以會天道、人道也�！币馑际钦f：《周易》是研究天道（天的規(guī)律）和人道（社會的秩序）會通道理的書。這就是說，在中國古代很早就注意到，研究“天”不能不牽涉到“人”，研究“人”也不能不牽涉到“天”，這就是“天人合一”思想。到宋代，儒家對“天人合一”思想發(fā)揮得更加深刻了，例如朱熹說：“天即人，人即天。人之始生，得之于天；
即生此人，則天又在人矣�！薄疤臁彪x不開“人”，也離不開“天”。人初產(chǎn)生時，雖然得之于天（由天產(chǎn)生的），但是一旦有了人，“天”的道理就要由“人”來彰顯，“人”對“天”就有了一個責任。所以《郭店楚簡》中說：“知天所為，知人所為，然后知道。知道然后知命�！敝�道了“天道”（自然運行的規(guī)律）和“人道”（人類社會生活的規(guī)律），這樣才叫做知道“天”和“人”有一個統(tǒng)一的道理，然后才可以知道“天”（天道）和“人”（“人道”，社會）發(fā)展趨向。所以建設和諧社會一定要考慮到人和自然的和諧，也就是說很好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我們不可推卸的責任。

　　第三個方面，講人自身的和諧，人自身的和諧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人自身不和諧就不會有良好的道德，也不會有符合社會要求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所以儒家非常注重“修身”，要使自己有良好的道德修養(yǎng)。儒家有一本書叫《大學》，中間講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闭J為一個社會要成為一個和諧的社會，每個人必須注重道德修養(yǎng)，從最高領(lǐng)導者到一般老百姓都要修養(yǎng)自己的道德，如果自己的道德沒修養(yǎng)好，特別是最高領(lǐng)導者的道德沒修養(yǎng)好，要想把“家”、“國”、“天下”治理好是根本不可能的。建設“和諧社會”應該特別注重每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這樣的社會才能夠真正的和諧。所以《中庸》中說：“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知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敝�道如何修養(yǎng)好自己的道德，才能知道如何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知道如何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才能知道如何治理好天下國家。所以“修身”對于建設“和諧社會”非常重要。

　　理性看待傳統(tǒng)文化

　　注重從傳統(tǒng)思想中間發(fā)掘一些有意義的思想資源，給它以現(xiàn)代性的詮釋應該是非常重要的。當然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不可能是完全照著過去人的想法來建設，一定是有許多創(chuàng)新的，這個就需要我們在不斷實踐的過程中間積累經(jīng)驗。但是，古來圣賢對建設和諧社會有意義的智慧，我們必須認真吸取。

　　司馬遷說：“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者，未必盡同�！蔽覀儗W習、闡發(fā)古代圣賢的思想，是為了能得到一些智慧的借鑒，以為今日之社會福祉，為“和諧社會”的建設取得可貴的思想資源。當然古今并不會全然相同，這就要求我們善于應用這些思想資源，給它以現(xiàn)代詮釋和新的思想內(nèi)涵，以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要求，這應是我們不可推卸的社會責任。當然對儒家思想也應該做分析應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因為即使是偉大的思想家，他們的思想也不是絕對真理，只能說他們的思想中，有很多對我們今天仍然有意義。《詩經(jīng)大.雅.文王》說：“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蔽覀冎腥A民族是一個有長達五千年歷史文化的古老民族，我們的使命是不斷革新我們的社會，而對全人類做出特有之貢獻。

　�。ㄔ�載《人民論壇》2006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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