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汀陽:中國應比西方有更大胸懷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西方普世價值的來龍去脈
西方的普世價值有兩個來源。最早是羅馬發(fā)明的“萬民法”,就是給各族一切人民訂立的法。這個發(fā)明很重要,法律一開始都是當?shù)亓晳T法,但當羅馬占領了越來越多的地方,羅馬人發(fā)現(xiàn)當?shù)胤赏c羅馬法律不同,造成管理上的麻煩,羅馬人于是產(chǎn)生了為世界建立通用法律的野心,這就是所謂的“萬民法”。這是西方最早的“普世觀念”,但畢竟只是法律,更多的是一種游戲規(guī)則,并不是完整的價值觀。
西方真正的普世價值觀的開始應該是基督教,以前的宗教都是特殊宗教,只管自己的民族,只保佑自己人。基督教源于猶太教,教義其實差不多,但有一個根本區(qū)別,基督教把地方性的特殊宗教變成了普遍宗教。猶太教想的是上帝只照顧猶太人這種“選民”,沒想別的民族。基督教則說上帝不是猶太人自己的,而是世界上所有愿意成為信徒的人的,普世價值由此引發(fā);浇贪焉系壅f成了普世的最高存在和最高價值所在,圣經(jīng)的價值觀就變成西方的第一批普世價值。
現(xiàn)代西方的普世價值在內容上有所增加,主要和“個人”有關;浇讨,每個人雖有自身獨立的肉體存在,卻無所謂政治概念上的個人,每個人都沒有絕對支配自己的權利,相反,個人屬于并且服從于群體或者一個組織!皞人”這個概念是發(fā)明出來的,不是人類社會所固有的。基督教對個人的發(fā)明做了準備工作,只要擁有了信徒的身份,那么每個人和上帝的距離就是等距的。一個奇怪的后果就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兄弟,你的兒子也是你兄弟,這種等距的關系摧毀了社會的自然關系。
后來西方現(xiàn)代社會又邁出了關鍵的一步,使個人的概念更加完整,就是提出了所謂的人權,人的自然權利。個人概念的最后完工要歸功于英國哲學家洛克,他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如果自由沒有落實為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財產(chǎn)權,就仍然是空話,只有私有財產(chǎn)權才能保障自由,沒有財產(chǎn)權就沒有自由。這樣,個人概念就完整了,基于個人概念的各種價值就被說成普世價值。以“個人”為支點的普世價值主要有人權、政治自由和平等,正如羅馬“萬民法”貢獻的是公正。
有些人將民主列為普世價值,這是一種思想舞弊。首先民主根本就不是價值,而只是一個政治技術手段,它是用來表達公共選擇的一種手段。古希臘發(fā)明了民主,但當時包括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在內的一流哲學家都是反民主的,因為民主和專制都同樣容易變成暴政。歷史上長期以來“民主”在西方是一個壞詞,始終和“胡鬧”、“低俗”、“暴民”聯(lián)系在一起,民主變成好詞也不過是一百多年的事。民主被說成普世價值,多半是冷戰(zhàn)期間形成的,完全是政治策略,是打擊社會主義政治體系的工具。假設社會主義國家碰巧都搞西方式民主,并且民主地決定反對西方,沒準兒西方就該說民主是壞東西了。
中國的“天下”有更寬廣的心胸
中國的普世價值來源和“天下”這個概念有關,也就是“天下一家”,這個雄心甚至超過羅馬“萬民法”。天下觀對世界性的理解有別于羅馬,羅馬人的“萬民法”體現(xiàn)的是帝國概念,他們想的是把世界各個地方都變成“羅馬”。羅馬的“帝國”概念和中國的“天下”相比,盡管覆蓋面積一樣大,但心胸小得多,天下觀關心的不是如何把別的地方變成華夏,而是相信存在著能夠讓各地各國和諧合作的辦法。羅馬價值觀的一個后果就是“殖民主義”,統(tǒng)治別人,讓別人按我的規(guī)矩來。如果遇到強國對抗,后果就是國際無政府主義,戰(zhàn)爭或者均勢(balance)。這樣的思路顯然不具有天下觀的兼容一切的胸懷。
中國的“天下”不是要把世界變成中國,天下觀認為世界范圍內任何一種文化文明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對任何一種存在都一視同仁,從沒想過要把別人的文化給毀了。天下觀想的是如何把不同民族、不同文化都組織到“天下”這個概念下,建立一個普遍和諧合作秩序,這種秩序應該是每個國家都喜歡的秩序,也就是說,加入這種秩序所帶來的好處要大于獨立在外的好處。
由“天下”概念發(fā)展出來的普世價值和西方的普世價值不一樣,它并不認為有一種價值絕對正確,而其他是錯誤的,并且正確的要去消滅錯誤的,相反,天下觀相信各種價值都有各自的道理,事物如此不同,要讓它們共同存在,這就需要建立一種和諧兼容的普遍關系。中國所有的普世價值都是關于“關系”的,比如“仁義”和“和諧”,而不是關于“個人”的,這和西方的思路完全不一樣。
想好做好自己的事情比批評西方重要
西方是否愿意接受中國的普世價值,這不好說,估計不太愿意,因為從邏輯和結構上看,西方價值體系都很難引進中國價值,但反過來,中國價值更能兼容西方的價值。如果中國能把西方的好東西都消化了,中國價值就更豐富。比如,在中國的“和諧”、“仁義”的觀念上,添加“自由”、“平等”的價值,這并不形成矛盾。中國現(xiàn)在就試圖這樣做,現(xiàn)在中國的年輕人就開始傾向于兼?zhèn)溥@些觀念,似乎也沒有在頭腦里產(chǎn)生混亂,比如說,年輕人一方面更懂得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同時也對自己的家庭和朋友保留著某種程度的中國式情義。
對于西方社會來講,如果引進中國的價值觀,可能會比較不適,因為以“關系價值”去削弱“個人價值”要比以“個人價值”去沖淡“關系價值”痛苦得多。中西兩種價值觀的混合配方雖然是一樣的,都是自由、平等加和諧、仁義,但是何種價值在先并且優(yōu)先,會有很大區(qū)別。先長成什么樣再去學其他的,效果是不一樣的。中國學西方容易,西方學中國難。
西方是否愿意接受中國價值,這是西方自己的事情,F(xiàn)在中國要考慮的事情是,怎么把自己的混合配方做好,想好做好自己的事情要遠比批評西方重要。如果中國配好自己的價值配方、做好自己的事情,從客觀效果上來說,就起到了一個榜樣的效果。別人愿意不愿意學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主動非要給別人做榜樣,就成了輸出價值觀,這和西方輸出民主如出一轍,這個傳銷模式源于傳教,非要讓別人信。對于文化價值,中國古代的原則是:別人來學,我們就讓學,但我們絕不強加于人,所謂“禮不往教”。這個原則我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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