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欽善:古文獻學的內(nèi)涵與意義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古文獻學是關于古文獻閱讀、整理、研究和利用的學問,古文獻就形式而言,包括語言文字和版本形態(tài),涉及中國古代語言文字學和古籍版本、目錄、?、輯佚、辨?zhèn)、編纂學等。就內(nèi)容而言,分具體和抽象兩個方面,具體方面包括人物、史實、年代、名物、典制、天文、地理、歷算、樂律等,涉及自然和社會、時間和空間諸多方面的考實之學;
抽象方面主要指思想內(nèi)容,需要結(jié)合語言文字和具體內(nèi)容由淺入深地剖析探求。按學術性質(zhì)來分,古文獻學又分考據(jù)學和義理學,有關形式方面的文字、音韻、訓詁、版本、目錄、校勘、輯佚、辨?zhèn)沃T學以及有關具體內(nèi)容的考實之學均屬考據(jù)學,有關思想內(nèi)容的剖析探求屬于義理學。從古文獻的利用角度來看,涉及古文獻的搜集、甄辨和對內(nèi)容的正確理解;
搜集、甄辨與目錄、版本、校勘、辨?zhèn)、輯佚有關,對內(nèi)容的正確理解與語文解讀、內(nèi)容考實、義理辨析有關。古文獻學不僅對古籍整理研究有指導作用,而且是全部中國古代學科即所謂國學的基礎。
一
我們偉大的祖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有著豐富的古代文化遺產(chǎn)。在這豐富的古代文化遺產(chǎn)寶庫中,以漢語語言文字為載體的文獻典籍一直流傳不斷,占據(jù)重要地位。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但一般所說的中國古文獻,實際指漢語古文獻,本文論及的古文獻,亦沿用此含義。
古文獻學是關于古文獻閱讀、整理、研究和利用的學問。我國不僅有豐富的古代文獻典籍,還有著不斷整理、研究和利用這些文獻典籍的悠久歷史,在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成果和經(jīng)驗,產(chǎn)生了有益的方法和理論,逐漸形成了完整、科學的古文獻學。中國古文獻包括傳世古文獻和出土古文獻,但以前者為主體,因此古文獻學的研究對象雖然涵蓋兩方面,并且產(chǎn)生了兩方面結(jié)合、互相印證的“二重證據(jù)法”,但歷來側(cè)重于前者。兩者在古文獻學上的內(nèi)涵基本相同,而出土古文獻有其特殊性,即在文字考釋和材料拼合上,難度更大。古文獻學內(nèi)涵的不斷完善以及人們對古文獻學的完整、系統(tǒng)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歷史過程。早在西漢,劉向校理群書有所謂“校讎”之說(《文選·魏都賦》李善注引《別錄》),本指校勘。后來演為校讎學,指校理群書、進行編目,已包括?睂W和目錄學兩方面的內(nèi)容,見鄭樵《通志·校讎略》及章學誠《校讎通義》。
漢代又有“文章”或“章句”與義理相對之說,如劉向《晏子敘錄》:“其書六篇,皆忠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蓖醭洹墩摵狻ぶx短》:“夫儒生之業(yè)五經(jīng)也,南面為師,旦夕講授章句,滑習義理,究備于五經(jīng)可也!笨梢姖h代考據(jù)學與義理學已有分野。宋代對此有進一步認識,如本時期古文獻學集大成者朱熹考據(jù)與義理兼重,言論甚多,如說:“讀書玩理外,考證又是一種工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答孫季和》)又說:“才老(吳械)于考究上極有工夫,只是義理上看得不仔細!(《朱子語類》卷七八)至清代。
學術史已發(fā)展到更自覺的階段,學者們非常注意總結(jié)學術的類別和經(jīng)驗,對于古文獻學的全面內(nèi)容以及考據(jù)學與義理學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認識得更加明確。如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序》中認為治經(jīng)與治史之法“小異而大同”,均有義理和考據(jù)兩方面的問題,應以考據(jù)為重,不必“空執(zhí)義理以求之”,考據(jù)又包括校勘和考釋的內(nèi)容,他說:“經(jīng)以明道,而求者不必空執(zhí)義理以求之也,但當正文字,辨音讀,釋訓詁,通傳注,則義理自見,而道在其中矣!x史者不必以議論求法戒,而但當考其典制之實;
不必褒貶為與奪,而但當考其事跡之實,亦猶是也!庇秩绱髡穑鞔_地指出考據(jù)與義理的關系以及考據(jù)的具體內(nèi)容和義理的探討方法,他說:“求其一經(jīng),啟而讀之,茫茫然無覺。尋思之久,計之于心日:‘經(jīng)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笏^字,考諸篆書,得許氏《說文解字》,三年知其節(jié)目,漸睹古圣人制作本始。又疑許氏于故訓未能盡,從友人假《十三經(jīng)注疏》讀之,則知一字之義,當貫群經(jīng),本六書,然后為定。至若經(jīng)之難明,尚有若干事:誦《堯典》數(shù)行,至‘乃命羲和’,不知恒星七政所以運行,則掩卷不能卒業(yè)。誦《周南》《召南》,自《關睢》而往,不知古音,徒強以協(xié)韻,則齟齪失讀。誦古《禮經(jīng)》,先《士冠禮》,不知古者宮室、衣服等制,則迷其方,莫辨其用。不知古今地名沿革,則《禹貢》《職方(氏)》失其處所。不知少廣旁要,則《考工(記)》之器不能因文而推其制。不知鳥獸、蟲魚、草木之狀類名號,則比興之意乘。而字學、故訓、音聲未始相離,聲與音又經(jīng)緯衡縱宜辨。漢末孫叔然創(chuàng)立反語,厥后考經(jīng)論韻悉用這,釋氏之徒從而習其法,因竊屢已有,謂來自西域,儒者數(shù)典不能記憶也。中土測天用句股,今西人易名三角八線,其三角即句股,八線即綴術,然而三角之法究,必以句股御之,用知句股者,法之盡備,名之至當也。管、呂言五聲十二律,宮位乎中,黃鐘之宮,四寸五分。為起律之本,學者蔽于鐘律失傳之后,不追溯未失傳之先,宜乎說之多鑿也。凡經(jīng)之難明,右若干事,儒者不宜忽置不講,仆欲究其本始,為又十年,漸于經(jīng)有所會通,然后知圣人之道,如懸繩樹檠,毫厘不可有差!(《與是仲明論學書》)這里雖就經(jīng)書而言,但對古文獻有普遍意義。文中所謂的道,屬于義理,他認為只有從通曉語言文字人手,并且考清名物、典制、天文、地理、算法、樂律等具體內(nèi)容,加以會通,才能求得義理。戴震對古文獻的語言文字載體以及內(nèi)容中的實體部分與抽象義理的認識,可謂已達到科學水平,對于我們今天認識與發(fā)展古文獻學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今人對古文獻學的認識,我們可以從有關古文獻學的著作書名和內(nèi)容看得出來。從書名看,有的稱“文獻學”,但內(nèi)容僅包括古文獻學,文獻有古有今,單稱“文獻學”,界說不清;
有的稱“古籍整理學”,而古籍整理學僅是古文獻學的一部分,涵蓋不了古文獻的研究和利用,因此稱“古籍整理學”,如果專講古籍整理的內(nèi)容未
嘗不可,如果用以稱古文獻學,有以偏概全之嫌;
有的稱“歷史文獻學”,內(nèi)涵有歧義,有的“歷史”與“古”字相當,“歷史文獻學”即指古文獻學,有的則指所講對象僅限于歷史方面的文獻,屬于專科文獻學,同一名稱既然產(chǎn)生歧義,則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容易產(chǎn)生混亂;
有的稱“文學文獻學”,專講文獻僅限于文學方面,而且涵蓋古今,亦屬于?莆墨I學。從各書的內(nèi)容看,一般都包括目錄、版本、校勘、辨?zhèn)、輯佚、標點、注釋等內(nèi)容,個別著作還把文獻檢索或抄纂(編纂)包括在內(nèi),其共同特點是皆未脫離古籍整理的框架。
我本人對古文獻學內(nèi)涵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深入的過程,是在長期的專業(yè)教學和科研的實踐中逐步完成的。僅就近2O年來說,也曾有過變化與進展。如1988年完稿、1994年出版的拙著《中國古文獻學史》,緒言中說:“概括言之,古文獻學是以古代文獻典籍的形式內(nèi)容和整理它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如?薄它c、注釋、辨?zhèn)、輯佚、編纂等為骨架,?gòu)筑了所需要的古代語言文字、古籍目錄版本、古代歷史文化等有關知識,以及運用這些知識解決實際問題的方法,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學科!庇终f:“古文獻學實際上是一種綜合性的邊緣學科,它與古代語言文字學、古籍目錄版本?睂W以及古代歷史學(包括通史、文化史、哲學史、思想史等)都有關聯(lián)。同時古文獻學又是實踐性很強的應用學科。古文獻學本身又有許多分支,諸如注釋(包括字詞的注音釋義及天文、地理、名物、典制等的考證辨析)、校勘、目錄、版本、辨?zhèn)、輯佚、編纂等,可見它是一個成熟的學科。古文獻學不僅為研究整理古典文獻典籍的專門學者所必修,對于古代學科的研究者來說,也是需要加以掌握的,因為它關系到對史料的駕馭、精通和考辨。甚至對一般需要閱讀古書的人來說,知道一些古文獻學的知識也是必要的。因此古文獻學又帶有基礎學科的性質(zhì)!边@里雖然講的較全面,不局限于古籍整理方面,但仍未擺脫以古籍整理的環(huán)節(jié)為主干考慮問題。后來我的認識有了進展,在《古籍整理與古文獻學》的文章中(1996年4月在臺北“兩岸古籍整理學術研討會”宣讀,收入《兩岸古籍整理學術研討會論文集》,1998年江蘇古今出版社出版)又專從古籍(概指古文獻)形式和內(nèi)容的角度,按古文獻的內(nèi)在規(guī)律,更完整地分析了古文獻學的內(nèi)涵:“中國浩如煙海的古籍是中國古代文化的重要載體,其形式和內(nèi)容兩方面的特點決定了古文獻學是個交叉、兼綜的學科。古籍就形式而言,包括語言文字和版本形態(tài),涉及中國古代語言文字學和古籍版本、目錄、?、輯佚、辨?zhèn)、編纂學等。就內(nèi)容而言,分具體和抽象兩個方面,具體方面包括人物、史實、年代、名物、典制、天文、地理、歷算、樂律等。涉及自然和社會、時間和空間諸多方面的考實之學;
抽象方面主要指思想內(nèi)容,需要結(jié)合語言文字和具體內(nèi)容由淺入深地剖析探求。按學術性質(zhì)來分,古文獻學又分考據(jù)之學和義理之學,有關形式方面的文字、音韻、訓詁、版本、目錄、?、輯佚、辨?zhèn)沃T學以及有關內(nèi)容的考實之學均屬考據(jù)之學,有關思想內(nèi)容的剖析探求屬于義理之學!边@樣對古文獻學內(nèi)涵的分析與闡述,就更加完整和系統(tǒng)了。此后在講課中還從古文獻利用的角度作了補充分析:古文獻的利用涉及古文獻的搜集、甄辨和對內(nèi)容的正確理解搜集、甄辨與目錄、版本、?薄⒈?zhèn)、輯佚有關,對內(nèi)容的正確理解與語文解讀、內(nèi)容考實、義理、辨析有關。今年5月出版的拙著《中國古文獻學》的內(nèi)容和章節(jié)就是根據(jù)上述1996年以來新的認識編排的,如第一章緒論(古文獻與古文獻學),第二章目錄,第三章版本,第四章?保谖逭卤?zhèn),第六章輯佚,第七章古文獻的語文解讀(上)——總說·文字,第八章古文獻的語文解讀(中)——音韻,第九章古文獻的語文解讀(下)——訓詁,第十章古文獻的內(nèi)容考實,第十一章古文獻的義理辨析。這樣的結(jié)構(gòu)反映了古文獻學內(nèi)涵的完整性和系統(tǒng)性,無論對古文獻的閱讀、整理、研究還是利用,都是適用的。
二
前面分析了古文獻學的內(nèi)涵,現(xiàn)在來探討古文獻學的意義。
總的來說,古文獻學不僅與古文獻整理、研究有關,在理論和方法上都具有指導意義;
而且與全部古代學科(即傳統(tǒng)所說的“國學”,包括古代文、史、哲、經(jīng)濟、法律、科技等)的研究有關,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古代學科的研究必須以相關的古文獻為主要材料依據(jù),而凡是涉及古文獻,就存在準確利用的問題。如前所述,古文獻的準確利用涉及古文獻的全面搜集、科學甄辨和正確理解。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依靠古文獻學。因此古文獻學實為古代學科的基礎。
關于古文獻學對古文獻整理、研究的指導意義不難理解,前人對不重視古文獻學,對古文獻亂加整理情況和后果多有論述。如明代科舉和王陽明心學釀成的空疏學風,古文獻深受其害。顧炎武對此痛心疾首,說:“新學之興,人皆土苴六經(jīng),因而不讀傳注。”(《日知錄》卷十八“科場禁約”)又說:“今之為科舉之學者,大率皆帖括熟爛之言,不能通知大義者也!(《日知錄》卷一“朱子周易本義”)他鄙棄八股文和抄襲元人’灃而成的科舉讀本《五經(jīng)大全》,說:“自八股行而古學棄,《大全》出而經(jīng)說亡”(《日知錄》卷一八《書傳會選》)。他一再指斥與空疏學風相伴的臆改古書之風,說:“乃近代之人,其于讀經(jīng),鹵莽滅裂,不及昔人遠甚,又無先儒為之據(jù)依,而師心妄作?瘋饔浳匆岩,進而議圣經(jīng)矣;
更章句未已也,進而改文字矣。此陸游致慨于宋人,而今且彌甚!(《日知錄》卷二《豐熙偽尚書》)又說:“萬歷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且如駱賓王為徐敬業(yè)討武氏檄,本出《舊唐書》,其日‘偽臨朝武氏’者,敬業(yè)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臨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偽周武氏’,不察檄中所云‘包藏禍心,睥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時,故有是言(自注:越六年,天授元年九月,始改國號日周)。其時廢中宗為盧陵王而立相王為皇帝,故日‘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也。不知其人,不論其世,而輒改其文,繆種流傳,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詩歸》一書,尤為妄誕,魏文帝《短歌行》:‘長吟永嘆,思我圣考’,圣考,謂其父武帝也,改為‘圣老’,評之日:‘圣老字奇!’……??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說,豈非小人而無忌憚者哉!”(《日知錄》卷一八“改書”)又同卷“勘書”一條說:“凡勘書必用能讀書之人,偶見焦氏《易林》舊刻,有日‘環(huán)緒倚組’,乃‘環(huán)堵’之誤,注云:‘緒疑作琨;
‘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誤,注云:‘刊疑當作利’,失之遠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幸其出于前人,雖不讀書而猶遵守本文,不敢輒改;
茍如近世之人據(jù)臆改之,則文益晦,義益舛,而傳之后世,雖有善讀書者,亦茫然無可尋求矣。然則今之坊刻,不擇其人而委之讎勘,豈不為大害乎!”清代?泵翌檹V圻亦深嘆后人妄改為書籍之厄(見《思適齋書跋》卷一《經(jīng)典釋文》校本卷首跋),其《禮記考異跋》也說:“校讎之弊有二:一則性庸識暗,強預此事,本失窺作者大意,道聽途說,下筆不休,徒勞蕪累;
一則才高意廣,易言此事,凡遇未通,必更張以從我,時時有失,遂成瘡瘐。二者殊途,至于誣古人,惑來者,同歸而已矣”(《思適齋集》卷一四)近人魯迅亦曾尖銳指出:“清朝的考據(jù)家有人說過,明人好刻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妄行校改。我以為這之后,則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變亂舊式,刪改原文;
今人標點古書而古書亡,因為他們亂點一通,佛頭著糞:這是古書水火兵蟲以外的三大厄!(《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之余》)當然對于明人刻書、清人纂修《四庫全書》、今人標點古書均不能一概而論,是非功過尚須具體分析,但是魯迅所指出的嚴重錯誤傾向確實存在。忽視古文獻學,對古文獻亂加整理而古文獻亡,這是一個普遍規(guī)律,已為古文獻整理史無數(shù)事實所證明,永遠值得我們深思,引以為戒。加強古文獻學的修養(yǎng),不僅可以提高古文獻整理、研究的水平,而且可以端正古文獻整理的嚴謹學風和科學態(tài)度,因此如前所說,是否重視古文獻學,古文獻學水平的高低,不僅關系到古文獻整理、研究成果的優(yōu)劣,甚至關系到古文獻本身的存亡,這實屬客觀必然之因果聯(lián)系,絕非危言聳聽之空話。
關于古文獻學對古代學科研究的意義,前面已經(jīng)籠統(tǒng)提到古文獻學是古代學科的基礎,F(xiàn)在按古文獻學內(nèi)涵的各方面逐一具體分析:
目錄是治學的門徑。由于我國傳統(tǒng)目錄具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特點和優(yōu)良傳統(tǒng),其在讀書、治學方面的指導作用猶為突出,前人對此多有共識。如唐毋更說:“夫經(jīng)籍者,開物成務,垂教作程,圣哲之能事,帝王之達典。去圣已久,開鑿遂多,茍不剖判條流,甄明科別,則先賢遺事,有卒代(即世,避諱改,下同)而不聞;
大國經(jīng)書,遂終年而空泯。使學者孤舟泳海,弱羽憑天,銜石填溟,倚杖追日,莫聞名目,豈詳家代,不亦勞乎不亦弊乎?”(《舊唐書·經(jīng)籍志》總序引《古今書錄序》)宋鄭樵說:“學術之茍且,由源流之不分。書籍之散亡,由編次之無紀!(《通志·總序》)又說:“學之不專者,為書之不明也。書之不明者,為類例之不分也。……人守其學,學守其書,書守其類!薄邦惱确,學術自明,以其先后本末俱在!(《通志·校讎略·編次必謹類例論》)清代學者有關言論更多,如王鳴盛說:“目錄之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方能得其門而人。然此事非苦學精究,質(zhì)之良師,未易明也。自宋之晁公武而下,訖明之焦弱侯(蚍)一輩人,學識未高,未足剖斷古書之真?zhèn)问欠,辨其本之佳惡,校其偽謬也!?《十七史商榷》卷一《史記集解分八十卷》條)又說:“凡讀書最切要者,目錄之學。目錄明方可讀書,不明,終是亂讀。”(同上書卷七《漢書敘例》條)章學誠認為目錄可以“即類求書,因書究學”(《校讎通義》卷一《互著》)。又說:“目錄一門,不過簿錄名目之書,原無深義,而充類以求,則亦浩汗難罄。合而為七略四部,分而為經(jīng)史百家,副而為釋道二藏,其易言耶?……故日學問貴知類,知類而又能充之,無往而不得其義也!(《章氏遺書補遺·史考釋例》)龔自珍在《六經(jīng)正名》中曾就我國古代目錄的創(chuàng)始之作《別錄》、《七略》說:“漢二百祀,自六藝而傳記,而群書,而諸子畢出,既大備。微夫劉子政氏之目錄,吾其如長夜乎?”(《龔自珍全集》第一輯)這里把目錄比作指路明燈。張之洞《書目答問略例》說:“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庇制洹鄂涇幷Z·語學篇》“論讀書宜有門徑”條說:“泛濫無歸,終身無得。得門而人,事半功倍;蚪(jīng),或史,或詞章,或經(jīng)濟,或天算地輿。經(jīng)治何經(jīng)?史治何史?經(jīng)濟是何條?因類以求,各有專注。至于經(jīng)注,孰為師授之古學?孰為無本之俗學?史孰為有法?孰為失體?孰為詳密?孰為疏舛?詞章孰為正宗?孰為旁門?尤宜抉擇分析,方不致誤用聰明。此事宜有師承,然師豈易得,書即師也。今為諸君指一良師,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讀一遍,即略知學術門徑矣!绷硗饽夸浛山逡钥疾彀姹镜脑戳,確定校勘的底本和校本,鑒別古書的真?zhèn),考察古書的存佚、完缺和輯佚的線索,等等。
版本學涉及文獻文本的考察和鑒別。讀書、治學應選擇版本,依據(jù)可靠的善本。如張之洞《書目答問略例》說:“諸生好學者來問:‘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币虼搜芯抗糯鷮W科,需要具備版本學的知識和技能,不僅要懂得版本的鑒定,還要懂得版本源流系統(tǒng)的考證。特別是版本源流系統(tǒng)的考證,為一般版本學著作所忽略,而對版本的選擇和?眮碚f非常重要,尤為古代學科研究者所應該重點掌握的。
?笔墙柚嘘P的理論和知識,運用相關文獻比對、綜合考訂的方法,以極其審慎的態(tài)度,校正古文獻在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的種種錯誤,包括字句的訛誤、篇章的舛亂等等,以期恢復文本的正確面貌。校勘的意義十分重大,它是取得正確文本的重要手段,是讀書、治學存真求是的先決條件,誠如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序》所說:“欲讀書必先精校書,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币虼搜芯抗糯鷮W科,必須具備校勘的知識和方法,能獨立校正古書的錯誤。
辨?zhèn)斡袕V義、狹義之分:狹義辨?zhèn)蝺H指關于書籍本身包括名稱、作者、年代等方面真?zhèn)蔚目急妫?br>廣義辨?zhèn)纬酥,還把關于書籍內(nèi)容真?zhèn)蔚目急姘ㄔ趦?nèi)。辨?zhèn)问且豁楄b別史料的基礎工作,誠如清人崔述《考信錄提要·釋例》所說:“然則偽造古書乃昔人之常事,所賴達人君子平心考核,辨其真?zhèn),然后圣人之真可得,豈得盡信以為實乎?”又說:“大抵文人學士多好議論古人得失,而不考其事之虛實。余獨謂虛實明而后得失或可不爽。故今為《考信錄》專以辨其虛實為先務,而論得失次之,亦正本清源之意也。”因此對于古代學科研究來說,辨?zhèn)问且粋首要的環(huán)節(jié)。否則會誤用偽書,如現(xiàn)傳《尚書》的25篇偽古文,有人竟當作真書引用。又如過去因為疑古過頭,把真書誤判為偽書而加以擯棄。至于對書中的偽事、偽說不加考辨,輕信援據(jù),也屢見不鮮。
輯佚是從傳世的有關文獻中鉤稽、輯錄已經(jīng)散佚的整部古書或現(xiàn)存古書中部分遺失的內(nèi)容(包括完整的篇段和殘章斷句),前者稱輯集,后者稱輯補。輯佚不僅是古文獻整理的重要課題,也是古代學科研究的需要。就某些方面而言,輯佚甚至可以說是整理或研究的先決條件,具有填補空白的作用。如《四庫全書》從《永樂大典》輯出的書很多,而且有不少大部頭的書,如一百五十卷《舊五代史》、二百卷的《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等。又如魯迅寫《中國小說史》,先輯編《古小說鉤沉》。再如研究古代詩文作家,沒有別集傳世的,要重新輯集;
即使有別集傳世的,也還有補輯集外佚作的問題。前人熱衷于補遺,目的正在于此。以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為例,建檔詩人近一萬家,其中有集傳世的僅有六百多家,被稱為“大家”;
無集傳世的占百分之九十四,被稱為“小家”。“小家僅存零篇斷旬,散見于各類文獻當中,他們的詩作幾乎全靠輯佚所得來編定!按蠹摇钡募庠姡部枯嬝齺硌a遺。明嘉靖間呂槽編《張子鈔釋》,文集僅一卷,其中所收詩悉自《宋文鑒》出,清乾隆間刊《張子全書》沿之,遺漏甚多。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全宋詩》,廣泛輯佚,從呂祖謙《宋文鑒》、邵雍《伊川擊壤集》、呂本中《紫微詩話》、阮閱《詩話總龜》、吳曾《能改齋漫錄》、趙與時《賓退錄》、劉克莊《后村詩話》續(xù)集、金履祥《濂洛風雅》(以上宋代)、《永樂大典》殘本、《詩淵》、朱存理《趙氏鐵網(wǎng)珊瑚》(以上明代)以及清汪景龍《宋詩略》輯得80首,又從晁說之《晁氏客語》、呂本中《童蒙訓》、《紫微詩話》、王應麟《困學紀聞》、陳景沂《全芳備祖》輯得零旬9則,編為一卷(見《全宋詩》第九冊)類似的例子很多,不勝枚舉。即使有集子傳世的作者,輯補佚詩也很重要,如唐代詩人高適的集子《高常侍集》,世傳版本不少,但敦煌遺書中所存集外佚詩很多,這些佚詩對于詩作的?焙透哌m生平行事的考證,均具有重要價值,詳見拙著《高適集校注》及所附《高適年譜》。輯佚又往往服從于?、辨?zhèn)蔚确矫娴男枰绮簧偎2牧,得靠輯佚搜獲;
辨?zhèn)斡袝r也靠輯佚,因為古人作偽,往往依傍有關書籍的佚文,如果能輯得有關佚文,就容易發(fā)現(xiàn)作偽者是如何借助這些佚文妄加增益的,如前人辨?zhèn)巍豆盼纳袝肪褪沁@樣做的。至于輯佚與古代學科研究的關系,如皮錫瑞《經(jīng)學歷史》第十章《經(jīng)學復盛時代》在談到清代經(jīng)學的三大成就時,“輯佚書”居其首,次為“精校勘”、“通小學”。由此可見輯佚之重要。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在談到輯佚書時,在肯定清代輯佚成績的同時,還流露出對輯佚工作的輕視,他說:“總而論之,清儒所做輯佚事業(yè)甚勤苦,其成績可供后此專家研究資料者亦不少。然畢竟一鈔書匠之能事耳!陛嬝欠睆偷目甲C工作,無論佚文材料的搜集、甄辨、拼合,還是材料出處的準確注明,都離不開翔實的考證,決非如梁氏所說“畢竟一鈔書匠之能事耳”。
古文獻的語文解讀在古文獻學中居于基礎地位。古文獻是用文字記載的以書面形式存在的文本,也就是說古文獻以書面語言為載體的。因此要了解古文獻的內(nèi)容,必須從弄懂語言文字人手。這樣就決定了語文解讀在古文獻學中的基礎地位。語文解讀包括認字、讀音和釋義,涉及文字學、音韻學和訓詁學。所謂傳統(tǒng)小學,狹義指文字學,廣義則包括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一般用其廣義。從漢代起,小學就成為經(jīng)學的附庸,小學著作被著錄在“六藝略”中。東漢許慎撰《說文解字》,既是服從于研讀古文經(jīng)的需要,又是為了糾正今文家對文字的穿鑿附會的解釋。不僅許慎,漢代的古文家多兼小學家,王國維有《兩漢古文家多小學家說》一文,舉張敞、桑欽、杜林、衛(wèi)宏、徐巡、賈逵、許慎等人的事跡為例,結(jié)論說:“由此觀之,兩漢古文家與小學家實有不可分之勢,此足見其所傳經(jīng)本多為古文。”(《觀堂集林》卷七)中國古文獻學有一個優(yōu)良傳統(tǒng),就是以小學為中心。這個傳統(tǒng)屬于科學的認識和實踐,反映了古文獻學與語言文字學密不可分的客觀規(guī)律,從而確定了語文解讀在古文獻學中的基礎地位。就古代而言,清代是中國古文獻學發(fā)展的一個高峰,也是傳統(tǒng)小學發(fā)展的高峰,兩者是相輔相成、互相促進的,因此清代學者對小學在古文獻學中的地位,認識得非常清楚。例如,顧炎武說:“故愚以為讀九經(jīng)自考文(按,指文字)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0”(《亭林文集》卷四《答李子德書》)這里把讀古書與考訂文字,考訂文字與通曉古音的關系,說得非常明確。又如戴震說:“經(jīng)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誦《周南》《召南》,自《關雎》而往,不知古音,徒強以協(xié)韻,則齟齬失讀”,“而字學、故訓、音聲未始相離,聲與音又經(jīng)緯衡從宜辨”(《戴震文集》卷九《與是仲明論學書》)。這里不僅強調(diào)了小學在古文獻中的重要地位,而且說明了文字、音韻、訓詁密不可分的關系。紀昀對戴震的小學成就及其對古文獻學的影響評價很高,說:“戴君深明古人小學,故其考證制度、字義,為漢以降儒者所不能及!(《考工記圖序》)錢大聽也是小學成就極高的古文獻學家,他說:“六經(jīng)皆載于文字者也,非聲音則經(jīng)之文不正,非訓詁則經(jīng)之義不明!(《潛研堂文集》卷二四《小學考序》)與顧炎武的觀點完全一致。又如王念孫師從戴震,其子王引之又家學相承,都是以精通小學見長的古文獻學家,龔自珍在《工部尚書高郵王文簡公墓表銘》中曾轉(zhuǎn)述王引之的話:“自珍爰述平Et所聞于公者日:‘吾之學,于百家未暇治,獨治經(jīng)。吾治經(jīng),于大道不敢承,獨好小學。夫三代之語言,如燕、越之相語也,吾治小學,吾為之舌人焉。其大歸日:用小學說經(jīng),用小學校經(jīng)而已矣。”’(《龔自珍全集》第二輯)“用小學說經(jīng),用小學校經(jīng)”,準確道出了王引之古文獻學的特點;
如果把“經(jīng)”擴大到“經(jīng)、史、子”,那又是王念孫古文獻學的特點;
而“用小學”屬于方法,則是他們父子的共同特點。阮元《經(jīng)義述聞序》說:“古書之最重者莫逾于經(jīng),經(jīng)自漢、晉以及唐、宋,全賴古儒解注之力,(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然其間未發(fā)明而沿舊誤者尚多,皆由于聲音、文字、假借、轉(zhuǎn)注未能通徹之故。我朝小學訓詁遠邁前代,至乾隆間,惠氏定宇、戴氏東原大明之。高郵王文肅公以清正立朝,以經(jīng)義教子。故哲嗣懷祖先生家學特為精博,又過于惠、戴二先生,經(jīng)義之外,兼核諸古子史。哲嗣伯申繼祖,又居鼎甲,幼奉庭訓,引而申之,所解益多。著《經(jīng)義述聞》一書,凡古儒所誤解者,無不旁征曲除而得其本義之所在,使古圣賢見之,必解頤日:‘吾言固如是,數(shù)千年誤解之,今得明矣!薄@里作者立足于所生活的年代,把從清初到乾嘉時期以小學為中心的古文獻學歷史,總結(jié)得相當精要。至于其后晚清的古文獻學也是如此,例如著名的古文獻學家俞樾、孫詒讓,都是繼承乾嘉傳統(tǒng),特別是以繼承王念孫、王引之父子相標榜的。俞樾重視小學,以小學校釋古書,其《群經(jīng)平議自序》說:“本朝經(jīng)學之盛,自漢以來未之有也。余幸生諸老先生之后,與聞緒論,初識門戶。嘗試以治經(jīng)之道,大要有三:正句讀,審字義,通古文假借,得此三者以治經(jīng),思過半矣。……三者之中,通假借為尤要,諸老先生惟高郵王氏父子發(fā)明故訓,是正文字,至為精審,所著《經(jīng)義述聞》,用漢儒讀為、讀日之例者居半焉;虿∑涓囊捉(jīng)文,所謂焦明(鳥名)已翔乎寥廓,羅者猶視乎藪澤矣。余之此書,竊附王氏《經(jīng)義述聞》之后,雖學術淺薄,倘亦有一二之幸中者乎。”孫詒讓繼承乾嘉傳統(tǒng),以小學治古書的指導思想也很明確,他說:“年十六七,讀江子屏(藩)《漢學師承記》及阮文達(元)公所集刊《(皇朝)經(jīng)解》,始窺國朝通儒治經(jīng)史小學家法”,認為“我朝樸學超軼唐宋”,十分景慕“乾嘉諸先生”,“深善王觀察《讀書雜志》及盧學士(文)《群書拾補》,伏案研誦,恒用檢核,間竊取其義法以治古書,亦略有所寤”(《札適序》)。不僅如此,他在金文、甲骨文等古文字的考釋上更超越前人,對《說文解字》多有補正,而且把古文字資料與傳世古文獻互相證發(fā)。他研究古文字的目的有二:一是“證經(jīng)”,一是“說字”。如其《古籀拾遺序》說:“考讀金文之學,蓋萌柢于秦、漢之際!抖Y記》皆先秦故書,而《祭統(tǒng)》述孔悝《鼎銘》,此以金文證經(jīng)之始。漢許君作《說文》,據(jù)郡國山川所出鼎彝銘款以修古文,此以金文說字之始!彼^承了“證經(jīng)”“說字”這兩個傳統(tǒng),并大有創(chuàng)獲。總之,如王力先生所說:“古人把文字(字形)、音韻(字音)、訓詁(字義)看成繼承祖國文化遺產(chǎn)的基礎知識,那是很有道理的!(《漢語音韻·小引》)就現(xiàn)當代而言,一些著名的研究古代學科的學者,也都是以精通古文獻為基本功底;
他們精通古文獻,十分強調(diào)傳統(tǒng)小學根柢,也是從掌握古代語言文字學人手的。例如章炳麟是著名的小學家,并用小學治古書,培養(yǎng)了不少知名弟子,影響很大。王國維是學貫中西的國學大師,就古文獻方面而言,他既精通傳世文獻,又精通出土文獻,并且提出了科學的“二重證據(jù)法”。他十分重視傳統(tǒng)小學,把小學視作古文獻學的基礎。在文字、音韻、訓詁方面皆有著述,并且多有創(chuàng)獲。關于章、王二人,詳見拙著《中國古文獻學史》第七章第十四節(jié)。羅振玉也十分重視小學,最早匯編了《高郵王氏遺書》。又如陳寅恪,俞大維《談陳寅恪先生》一文說:“關于國學方面,他常說:‘讀書須先識字。’因是他幼年對于《說文》與高郵王氏訓詁之學,曾用過一番苦功。”(見《談陳寅恪》,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馮友蘭在《我的讀書經(jīng)驗》一文中說:“我所讀的書,大概都是文、史、哲方面的,特別是哲。經(jīng)驗總結(jié)起來有四點:(1)精其選,(2)解其言,(3)知其意,(4)明其理。”(見李常慶編《北京大學教授推薦我最喜愛的書》,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所謂解其言,就是懂得語言文字。馮先生在同篇文章中繼續(xù)寫道:“我們看不懂古人用古文寫的書,……這叫語言文字關。攻不破這道關,就看不到這一道關里邊是什么情況,不知道關里邊是些什么東西,只好在關外指手劃腳,那是不行的。我所說的解其言,就是要攻破這一道語言文字關。當然要攻這道關的時候,要先做許多準備,用許多工具,如字典和詞典等工具書之類。這是當然的事,這里就不多談了!甭勔欢嘁彩侨绱耍窃娙,又是卓有成就的古典文學研究學者,但是筆者曾聽季鎮(zhèn)淮先生講過,聞先生非常重視傳統(tǒng)小學,總是把《高郵王氏四種》(《讀書雜志》、《廣雅疏證》、《經(jīng)義述聞》、《經(jīng)傳釋詞》)放在案頭,經(jīng)常閱讀,還對他所指導的研究生們強調(diào)說:“這是經(jīng)典之作。”
古文獻的內(nèi)容考實就是指對古文獻具體內(nèi)容各個方面諸如人物、史實、年代、名物、典制、天文、地理、歷算、樂律等的實事求是的考證。古文獻的內(nèi)容考實直接關系到對古文獻的正確理解,前引戴震《與是仲明論學書》已經(jīng)作了很好的說明。因此內(nèi)容考實是古代學研究中準確掌握、利用文獻的前提。
談到古文獻的義理辨析,首先要明確義理與文義有別,文義是平常所說文獻語言的字面意思,是語文解讀所要解決的問題;
義理則指通過語言所表達的思想,屬于文獻的內(nèi)在意義,是義理辨析所要解決的問題。義理辨析作為古文獻學的內(nèi)涵,屬于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即首先取得可靠文本為依據(jù),然后對文本進行準確的語文解讀和內(nèi)容考實,最后在前兩個步驟的基礎上對古文獻的內(nèi)在意義進行正確的理解和解釋。只有完成義理辨析這一環(huán)節(jié),才算得上對古文獻由淺人深、由表及里的完全理解與掌握。傳統(tǒng)義理辨析的成果,穿鑿附會者多,實事求是者少。古人對如何探求義理,提出過很好的見解。如孟子曾說:“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孟子·萬章上》)這里《詩》指《詩經(jīng)》(也可以用以泛指文獻),“文”指文字,“辭”指語言,“志”指作者在作品中表達的思想!耙砸饽嬷尽敝敢宰x者之心去揣摩作品的思想。孟子認為在作者表達或讀者理解時,都可能在語言文字和作品思想之間產(chǎn)生矛盾,因此讀者閱讀時不要受語言文字的局限,要心領神會去了解作品的思想。這一見解,很有參考價值。但是“以意逆志”決不可擺脫語言文字,否則易陷于主觀附會,孟子的實際做法正流人此弊。又如戴震說過:“經(jīng)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辭,由辭以通其道,必有漸!(《與是仲明論學書》)除了語言文字之外,他也強調(diào)內(nèi)容考實,認為屬于義理的“道”亦依附于文獻中的名物、典制、天文、地理等具體內(nèi)容,所謂“圣人之道如懸繩樹檠,毫厘不可有差”(同上),“賢人圣人之理義非它,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題惠定宇先生授經(jīng)圖》),因此只有考清具體內(nèi)容之后才能明道。關于訓詁和考實為推求義理的先決條件,他還說過:“松崖先生之為經(jīng)也,欲學者事于漢經(jīng)師之故訓,以博稽三古典章制度,由是推求理義(同義理),確有據(jù)依”。(同上)戴震認為探求義理必須從理解語言文字人手,以考清文獻的具體內(nèi)容為前提,但他具體做起來仍難免陷入主觀附會,其《孟子字義疏證》一書,名義上是疏解《孟子》書中的某些字義,實際上是借題發(fā)揮,表達自己的思想,這是歷史局限。當代有的學者號稱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古文獻的義理,實際陷入教條主義和形而上學,既歪曲了馬克思主義,又歪曲了古文獻的義理。面對復雜而深奧的思想內(nèi)容,沒有正確的人文、社科理論為指導,不可能準確地分析其義理。前人義理學的失誤,歸根結(jié)蒂是理論上的局限。人文、社科理論發(fā)展到現(xiàn)代,成果極其豐富,應該博采眾長,用以指導具體研究。應該特別指出的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仍然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必須善于運用這一銳利武器去剖析古文獻中復雜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結(jié)合其存在的歷史現(xiàn)實基礎,揭示其真實含義。發(fā)展科學的義理學任重而道遠。只要我們善于總結(jié)前人的經(jīng)驗、教訓,勇于探索,是會不斷取得新成果的。
綜上所述,古文獻學的意義十分重大,F(xiàn)在人們常提國學,國學指研究中國傳統(tǒng)的學問,實際上可用以概括全部古代學科。傳統(tǒng)正是把古文獻學包括在國學之內(nèi)的,不過我們還要強調(diào)一句,古文獻學不僅屬于國學,而且是國學的基礎。以前我經(jīng)常說:治學要有根,根深才能葉茂。古文獻學正是國學之根。
原載《江西社會科學》2006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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